飄天文學 > 寒劍江湖 >第147章 南下贛地(53)
    結果卻讓很多人失望,因爲這場架打得很短。梅新雖然一出手,飛石就極漂亮地把麥老二的鼻樑打歪了,但麥老三乘機衝上前去,他早知梅新用這兵器出了名,就準備了一張板凳,舉在面前去擋。梅新只能看準麥老三下方暴露的雙腿去打,結果要揮出兩次飛索才能打中,接着麥老大已經將他撲倒在地。

    麥家三兄弟一擁而上,向伏在地上的梅新拳打腳踢。梅新照樣不躲避反擊,只是龜縮着,將雙手都藏在身體底下。三兄弟打得累了,向他吐了幾口唾涎就走了。其他旁觀者興味索然,也都很快散去。

    梅新緩緩站起來,伸展一下被打傷的腰背,抹去身上的泥巴和唾涎,拾回跌到街邊的石頭飛索,正要回家去時,卻發現仍然有個人蹲在街邊瞧着他。

    梅新看這個人,年紀大概只比他大幾年,穿着一身好像道士的褐色袍服。這人一頭散發連髻也不結,那髮絲竟是鬈曲的,如層層波浪般亂成一團,前面的長髮更半掩着眼睛。

    這個道人背後斜斜掛着一件布包的長東西,一看就知道是兵刃,而且九成是長劍。光天化日,竟有人在這城裏大街帶着利刃行走,梅新甚感奇怪。

    “你那繩子,好有趣啊。”這人微笑向梅新說:“打得真漂亮。可惜,打不死人。”

    梅新愕然瞧着他:“打死人?”他從來只是打架,沒有想過要殺人。但眼前這個道人將奪人性命之事,說得極爲稀鬆平常。

    “不錯。”那年輕的道人抓着鬈髮,姿態顯得懶洋洋:“因爲打不死人,後面那兩個傢伙纔敢衝過來。要是第一擊就把那人腦袋打穿,你就不會敗了。因爲他們都會害怕你。”

    梅新站着,仔細打量這道人,心裏好像被什麼東西震撼了。

    這個人說得對。

    “之後爲什麼縮成一團不還手呢?”那道人把雙掌攏在衣袖裏問。

    梅新向他展示沒有一點傷疤的雙手。

    “因爲要保護這雙手。要是跟他們扭打,也許會贏;但傷了手,以後就用不到這飛索了。我寧可輸。”

    道人聽見梅新的答案,高興得跳起來拍掌。

    “這個人,好玩極了!”他朝後面高叫:“師父,我很想把他帶回去,行嗎?”

    梅新這時才發覺,這人所蹲的地方,是一家小茶館的門前。

    一條身影自門內撥開布簾出現。

    一身的白衣。胸口處繡着黑白分明的巫丹標記。

    就是這麼簡單的幾句話,那道人就成了他的師兄。梅新變成了梅心樹,當今巫丹派掌門公孫清的徒弟。整件事情彷彿非常隨便,純粹就是“師兄”覺得他的飛索很“有趣”而已。梅心樹意想不到,公孫清當時竟然半句不問,就這樣一口答應了“師兄”的要求,帶着他回巫丹山上去。

    二十歲的梅心樹,在所有同期初入門的巫丹弟子裏,是年紀最大的一個。“先天真力”的資質通常在少年時期就顯現,像巫丹這般位列“九大門派·六山”的名門大派,甚少收錄成年人入門,因太遲入門的人,通常進境有限,徒浪費師長投入的苦心和精力。

    但是後來的事實證明,“師兄”把梅心樹帶回巫丹山,並不是因爲好玩。

    梅心樹竟能跟上巫丹的嚴酷訓練,並且很快就掌握了巫丹武藝的基本功法,這種事情世上只有少數人能達成“師兄”從梅心樹發出一次飛索,已經看出他的練武潛質。而師父公孫清更完全信任“師兄”的判斷眼光。

    他是一個很厲害的人。

    “師兄”真正有多厲害,梅心樹也要在入門一年之後才第一次親眼見識到:那次“師兄”興之所至,親身到“玄石武場”指點同門後輩,還未有資格在該武場鍛鍊的梅心樹,與一羣同期弟子在外頭觀看。結果他們全都看得一身冷汗。

    那樣的劍法,已經不能用“厲害”去形容因爲他根本連看都看不明白,只知道武場上的所有人之於他,一個個就有如木偶一樣。

    梅心樹當時就想:將來的巫丹派掌門,必然是這位“師兄”。

    兩年後,梅心樹完成基本功的訓練,就要開始選擇自己的專長鑽研。巫丹立派將近二百年,兵器傳統雖以劍爲尊,刀槍次之,但收入的各種大小外門兵器也不少,諸如長兵鉤鐮槍和燕子钂;雙短兵如子午鴛鴦鉞、風火輪、堅木拐和雙匕首;重兵器如狼牙棒和銅鐗;暗器如飛劍與月牙鏢;以至軟兵器像九節鋼鞭、繩鏢、長鞭……等等。

    梅心樹當然毫不考慮,一心一意就是要完成他心目中的飛索術。他爲此分別苦練巫丹派的多種功夫:鞭術的揮擊發勁法門;繩鏢的收放變化;暗器的投擲手法與距離測算……並且努力將這些技能,都融合到他的家傳飛索裏。

    因爲“師兄”那句“你的飛索打不死人”,梅心樹亦恍悟:真正的武藝,不是街頭打架玩意兒,是要玩命的。於是他用的兵器不管份量和殺傷力都大大提升了,繩索變成鐵鏈,石頭換作一雙形如獸牙的鏢刃。

    那雙柄帶鐵環的彎刃短刀,據同門說是十幾年前一位在鍛鍊裏失手身亡的前輩遺留下來的,梅心樹挑選兵器時,第一眼看見就選定了它們。

    可是梅心樹的修練路途卻遇到了瓶頸。巫丹派雖然人多勢衆,畢竟練這類投擲軟兵的人仍屬少數。練的人少,練得專精的人自然也少,能夠指點梅心樹和跟他一起磨鍊技術的同門並不多,這成了其中一個障礙。

    可是梅心樹面對最大的難題還不是這一點,而是他自己的心。

    從前許多年,他習慣練的都是輕巧而不會致命的石頭飛索;一下子換成鐵鏈和鋼刃,他在練習收放控制時,始終還是無法擺脫深刻的恐懼。每次把練習的力度和速度提升到最高,並且鍛鍊比較兇險的招式時,面對那朝着自己飛回來的鋒利鋼鐵,他都壓抑不了短暫閉目閃避的本能反應,常常就此無法完成招術。

    梅心樹爲此苦惱不已。但他不願意放棄。他已經把太多的人生投注在這武功上了。可是就差這一步……

    要是不能以這武功成爲高手,我就乾脆不做高手也罷!

    上巫丹山的第六年。某天夜裏,梅心樹又獨自一人在空寂的練武場內,修練這件一直無法征服的兵刃。

    這一晚“師兄”卻也路過出現。他身邊還跟着四個同門,梅心樹認得這幾個師兄,這夥人總是常常跟“師兄”走在一塊,就像結黨一樣。當中有個身材高瘦得驚人、一顆頭光禿禿、臉上刺了幾道咒文的巫紀洪,外形很是顯眼。梅心樹知道,他跟“師兄”一樣也是屬於“首蛇道”。

    不過無論“師兄”跟誰走在一起,看過去第一眼最注目的人,始終也是他。

    梅心樹點頭向前輩們行了禮,又自行流着汗去練這鐵鏈飛刃。“師兄”卻停了下來站着看他。梅心樹心裏很焦急,不願讓“師兄”看見他害怕飛刃回捲時的醜態要是世上只有一個人梅心樹不想讓他失望,這個人就是“師兄”。

    看了一陣子,“師兄”帶着同伴走近過來。

    “巫師弟,給他一包藥。”

    他身邊的巫紀洪答應,伸出大手掌,從腰帶底下掏出一個小小的紅色紙包,詭異地微笑着,將之交給梅心樹。

    “吃了它,就不會怕。”“師兄”說完就帶着同門離去。

    梅心樹打開紙包。裏面有十來顆小小的丹丸。

    他用手指拈起一顆。想到剛纔“師兄”那勉勵的眼神,他毫不猶疑,就將這不明的丹丸放進嘴巴里。

    此後三年,梅心樹臉上越來越多新傷疤,有一道削過眼皮的傷更幾乎把他弄瞎。巫丹山以外的人看了,會以爲這些傷疤都是在比試鍛鍊裏給對手造成,其實全部是他自己的兵刃遺下的記錄。

    再過兩年,梅心樹臉上的傷疤沒有再增加。他並且穿上了巫丹的黑色道服。

    這些日子裏,梅心樹也開始跟“師兄”一夥人聚在一起。他很少說話,只是在聽“師兄”說。“師兄”私底下卻常常都嘲弄巫丹派和師父公孫清。梅心樹覺得很奇怪。

    “我們這樣,其實跟山裏一羣猴子有什麼分別?”“師兄”說得最多的是這句話:“明明擁有比別人強大的力量,卻不去奪取天下的榮耀,又有什麼意義?”

    每次“師兄”說這樣的話,跟在他身邊那些同門也就很興奮。他們這夥人不時都悄悄聚集在後山的樹林裏,一起喫那些來歷不明的藥,因此情緒總是很高漲。後來梅心樹才知道:這些藥,來自“師兄”從“真仙殿”的禁庫裏偷取出來的黑蓮教藥方,並且交給巫紀洪往丹藥房偷偷調製。

    梅心樹聽了“師兄”的話,心裏不大明白:“師父不是說過,我們巫丹派再多準備幾年,就會向整個武林下戰書,宣告我們『天下無敵』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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