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寒劍江湖 >第156章 南下贛地(62)
    “行。”孟七河爽快地回答,然後又加上一句:“要是我們都活着回來。”

    兩個漢子相視一起笑了……

    孟七河見過“破門六劍”衆人所受的劍傷,想象得到他們先前與黑蓮術王的交戰,實是何等兇險。

    他們爲了完全不相識的尋常百姓,都拼到了這種地步;我們九江子弟,怎麼能夠給比下去?

    孟七河咬緊牙關,狠狠揮動鐮刀,砍去一串帶棘的樹枝,繼續跨步而上。

    跟在他身後的川島玲蘭,同時亦在想着邢獵。

    早上在縣城裏,當她得知王守仁的策略,要求她跟邢獵分頭行動,她馬上焦急地抗議。

    “不!我要跟着他!”

    聽了這話,就連佟晶也覺得意外。佟晶雖然早知川島玲蘭芳心已許邢獵,但剛強的蘭姐一向以冷傲掩飾,絕少如此直接。

    可見荊大哥受這重傷,令她如何心疼……

    “別說任性的話。”

    邢獵斷然拒絕川島玲蘭。

    “這一次,幾百條人命都系在我們身上。”

    “可是……”川島玲蘭紅着臉要反駁:

    幾百條人命,比不上你重要。

    但這種話,她還是不能在這樣的情景下說出口。

    “你希望我平安,就去把王大人交給你的任務拚命完成。”邢獵說:“給敵人最大的麻煩和傷害,我這邊的危險也就最小。”

    當川島玲蘭跟着孟七河策馬出城時,回頭看了看一身黑衣的邢獵。

    她回想起在漢陽城裏那一夜:他握着她的手掌,說過要娶她爲妻……

    不錯。生爲武家女兒,川島玲蘭本就註定要嫁爲武士的妻子。

    那就該有武士之妻的氣度。

    川島玲蘭以大刀撐着山岩,提起受傷的長腿,咬着櫻脣,努力朝勝利的方向攀登上去。

    他正在那一頭等我。

    青原山北面山腳的登龍村,百年來從未像這個黃昏般鬧鬨。

    即使是從前太平日子,如鯽遊人上“清蓮禪寺”參拜,半途在村店歇腳;或是大半年前術王衆如蝗羣卷至,擄人佔村的那可怕一天,登龍村這小地方,也沒有像此刻塞進這許多人。

    王守仁率領着六百餘人的九江義軍,一下子填滿了這條因黑蓮術王佔奪而荒廢的小村,一排排空屋之間頓時重現生氣。

    西方的暮日只剩一線。民壯們在村子裏各處空地生起火來照明,嚴守出入村子的道路,以防術王弟子乘黑潛入搗亂。有的人則負責在屋裏打火造飯。

    即將要展開漫長的一夜。打仗前自然要喫飽肚子。

    王守仁在閆勝和練飛虹左右保護下,身後跟隨着六個門生,於村裏行走視察。他沿途親自跟衆多帶着兵器的九江民壯打招呼,自是爲了激勵他們的士氣。

    “他們……還是怕得很。”在王守仁右側的飛虹先生,走着時把受傷的右臂擱在腰側刀柄,另一手捋着白鬚,以憂慮的語氣朝王守仁悄聲說。

    閆勝細看,在火光掩映之下,那些男子的臉容都顯得蒼白肅穆。

    “沒辦法。”王守仁說。如今他們並非守城,而是直接踩到黑蓮術王的大本營來,對這些鄉縣平民來說,感覺就如把手伸進老虎口裏。這幾百人雖已是志願的民壯,但畢竟數天之前,他們仍在術王的魔爪底下偷生。

    這支義軍除卻“破門六劍”和孟七河留下的八十餘名山賊之外,其餘五百多人,全是九江縣城與鄰近鄉村自願加入的男丁。由於術王爲禍已久,九江一帶能夠離鄉謀生的青壯許多都已逃掉,又或者像孟七河般成了流寇,剩下的男子不是太嫩就是太老,王守仁能招集到這個數目,已經很不容易。

    雖然表面有數倍兵力的優勢,但王守仁深知這批民壯並不是可靠的戰力。佈陣守城他們還可一用,如今出城攻擊則太過勉強了。他沒有指望仗賴這人數去攻破“清蓮寺”,動員如此數量,主要是爲了壯大聲勢。

    可要是到了最惡劣的關頭,還是得讓他們拼上……

    民壯裏也有跟薛九牛年紀相近的小夥子。王守仁見了,心裏雖不願把他們送上戰場,但亦沒有選擇。

    此戰不克,大家都沒有明天。

    閆勝從旁看着王守仁憂心的臉色。

    當一個領袖,就得爲別人的生死負責,可真的不容易。

    他想到自己若真的要復興青冥派,有一天也必得擔上這種角色,現在得好好向王大人學習。他昨日就親眼看見了,王守仁如何令孟七河折服,說辭情理兼重,實在是非常教人佩服。

    這時在村子中央,傳來男子號哭的聲音。

    王守仁怕軍心受影響,馬上趕去探看究竟。只見在登龍村的祠堂前石階,坐着兩個漢子,年紀較大那個手裏捧着一副祖宗牌位,兩人相擁哭泣。附近其他民壯也圍過來,好奇地瞧着他倆。

    二人見王守仁走近,朝他下跪叩頭:“謝謝王大人,把我們兄弟倆帶回家來了!祖宗還在!祖宗還在!”

    這對姓趙的兄弟本就是登龍村人,當天黑蓮術王到青原山,趙大剛好帶着弟弟去別的村子說親,因而逃過一劫,卻一直不得歸家。趙大的妻子遭術王衆侮辱多時,前天才得邢獵和薛九牛救回縣城,他兩兄弟感於俠客的恩德,毅然自願投入義軍,此刻隨着大隊終於回到老家,看見祖宗牌位幸未被妖人污損,一時激動得大哭起來。

    王守仁的門生上前,連忙把二人扶起。那些圍觀的民壯,各自的家園同樣久遭術王凌虐,看見趙氏兄弟的情狀,不免也感觸起來,他們早就積着一腔酸苦,不少人不禁陪着掉淚。

    這時一條身影跳上前,一腳蹴在旁邊一個正在哭的男人屁股上,那人大叫一聲趴在地上。

    “哭什麼?娘娘腔!”練飛虹一臉白鬚被風吹動,神情充滿威嚴,用厭惡的眼神掃視衆民壯

    ,嚇得他們都住了聲。

    “你們以爲現在來是幹什麼的?”

    練飛虹舉起被黑蓮術王魔劍重創、此刻層層包裹着的右臂。衆人看了,都想起這位老俠客爲救九江所流的鮮血。

    “你們今天,就要把屬於自己的地方拿回來!”

    衆民壯一聽,原本哀愁的氣氛一掃而空。

    沒錯。本來就是屬於我們的。

    沒有給人奪去也不吭一聲的理由。

    他們都朝那黑暗的青原山上方觀看。

    心中升起的火焰,雖還不足以把他們的恐懼完全驅去,但至少已經有了登上那山頭的勇氣。

    王守仁瞧着練飛虹,點頭致意。

    “沒什麼。”飛虹先生聳聳肩:“我最討厭就是畏首畏尾的傢伙。”他瞧着閆勝又笑說:“從前在崆峒山,我不知踢過多少弟子的屁股了!”

    在村子另一頭,一身黑色披掛的邢獵,就如半融在黑夜裏。

    他站在從梅心樹奪來的那匹黑馬旁邊,整理檢查馬鞍的皮帶,確保沒有鬆脫,然後撫摸着馬鬃,看着村子裏的衆人。

    只見由孟七河手下樑福通帶領那一衆山賊,幾十人自成一夥,圍在一起喫喝笑鬧,神態自若,遠較民壯來得鎮定。

    他們畢竟習慣了刀口過活,一旦跟着首領豁出去,也就不多想生死之事。當然,說沒有半點害怕是騙人的;但這夥漢子在山寨裏就愛爭強鬥勝,誰也不肯在同伴跟前示弱。

    邢獵再看看四周村屋,回想起兩夜前與薛九牛潛進來的情景,還有薛九牛跟他說過的那些話。

    小子,那時候,我輸給你了。

    邢獵伸手摸摸掛在鞍側的那柄長倭刀。

    昨天薛九牛用自己的性命作交換,把它送到了邢獵手上。

    邢獵輕輕將倭刀拔出寸許。那銀刃反映遠處的火堆,微微在發亮。

    今晚,我會斬下那傢伙的腦袋,拿回去祭你。

    他猛力還刀入鞘,在夜空中發出清亮的金鐵之聲。

    同時在他後方幾座屋子外,圓性正靜靜坐在一塊石頭上,身後有個縣民拿着刀子,爲他把頭顱上那層薄發剃乾淨。

    圓性臉頰和下巴上的鬍渣也都刮光了。他摸摸光滑的臉,向那剃頭的縣民說:“這刀子真不錯。”

    “當然了。”那人笑着回答:“這小刀從前給寒石子先生磨過,鋒口快得要命。他磨一次而已,用了一年多都沒有半點變鈍。”

    佟晶蹲在一旁,將“靜劍”橫放腹前,雙手捧着臉,看着圓性刮光了鬍鬚的樣子。

    “和尚,你還是這樣比較好看。比之前年輕十幾年啦。”

    “少胡說。”圓性說時臉紅起來。他畢竟自小就在佛寺長大,甚少跟婦女談話,這樣被一個嬌嫩的姑娘盯着臉看,感到很不自然。

    這時頭頂也刮好了。圓性摸一摸,反倒覺得比平日亂髮叢生還要不自然。這麼不愛刮頭的和尚,天下間也許就只這一個。

    “爲什麼要刮乾淨呢?”佟晶好奇的問。

    “是王大人的吩咐。”圓性神祕地微笑,拾起放在一邊地上的小布包,遞了給佟晶。“現在

    你幹了。”

    佟晶不解地接過布包。

    “這是……幹什麼?”

    “是王大人叫的。”圓性說:“你是女孩子,手比較細。你喜歡畫東西吧?”

    佟晶打開布包來,裏面竟然是墨硯和一管細細的毛筆。那縣民又把用來洗刀鋒的那碗清水拿了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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