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勝龍倒下來後,習小巖的身影驀然就出現在範禹眼前。那條異臂斜挽着沾血的長刀,姿態靜極,就像沒有出過招一樣。
可見剛纔那凌厲的猛斬,對他而言舉重若輕。
範禹無法置信,今夜局面竟會變成這樣。楚狼刀派自從出了霍瑤花這弒師逆徒後聲名大損,一衆門人數年來無不加緊鍛鍊,以期報此大仇,清洗門派污名;如今仇人近在咫尺,卻竟碰上這麼一面可怕的牆壁。
這種高手斷不會憑空冒出來!他到底是什麼來頭?那魔女如何交結得到他?……
“你……閣下到底……”範禹伸出手掌,欲向習小巖示意暫停,想先問明對方底細。
但習小巖一殺人,全身血脈已然沸騰。他大大向前跨步,越過李勝龍的屍體。
範禹料不到對方全不搭理,後退一步掄起鐵環砍刀,與左右兩名同門後輩成一陣線,迎接習小巖的來臨。其他五名武林同道則被震在當場,遠遠留在後頭不敢上前。
不管多少人,在習小巖眼中,都一樣。
他步履突然加速,右手舉刀,乘着踏步轉腰之勢,“陽極刀”再次橫斬而出!
習小巖這招配合長臂的“陽極刀”,可怕之處有二:一是手臂比正常多了一個關節,發勁又再加乘一層,產生出異乎尋常的霸道力量;二是那詭奇的攻擊距離,一般有經驗的武者在判斷敵我相距時,會測算對方的身高及所站位置,可是習小巖本來身材不高,獨獨一條右臂奇長,極容易令對手產生距離的錯覺而誤判。
此刻站在最左面那個楚狼派刀手,正正因爲習小巖發招時所站之處仍遠,以爲退步後仰就能閃過,怎料“陽極刀”捲起罡風斬來,刀尖前頭兩寸就切進了他胸膛,登時橫向劃出一條慘烈至極的血口!
“陽極刀”勁力迅猛,竟然未被這刀手的肉體所阻,刀刃仍繼續朝站在中間的範禹斬去!
範禹垂直雙尖砍刀,左手按在刀盤護手處加力,兩腿沉下馬步,硬抗這“陽極刀”的餘勢!
激烈相擊下,範禹砍刀上那鐵環,發出尖銳的震音。
“陽極刀”實在太強,將砍刀的刀背硬生生壓在範禹肩頸鎖骨之間,範禹只感痛入肺腑,但確實用身體將這刀招接下來了!
乘着範禹這難得爭來的空隙,站在右邊未受創的另一名楚狼派刀手,果斷地朝習小巖衝過去!
對方這長程刀招太厲害了,只有搶入近身才有勝望!
這名刀手將單刀收入懷中,左手緊按着刀背,刀尖對準習小巖胸腹之間,全身衝進去要把刀搠入!
可是當他衝近之時,雙眼卻正好與習小巖相對。
他剎那間看見:習小巖的眼神,從剛烈如火變爲靜如止水。
然後他感到手上按壓刺出的刀鋒只出到半途,就遇上一股力量牽帶,突然失控歪向一旁地上。
刀手受這一記帶引,腳步無法收住,身體仍然衝向習小巖。
習小巖以左手“巫丹”柔掌化勁將刀帶去後,腰身復又從吞轉吐,猛地呼氣發勁,斜前一記貼身頂肘,撞入那刀手的胸口!
這一肘加上刀手本身前奔的衝力,沉雄猶如鐵錐,刀手胸骨連同幾根肋骨一氣斷裂,整個人仰天吐血向後飛去!
被兩柄刀壓住鎖骨的範禹,本想趁機脫開,卻發覺對方的長刀仍然沒有放鬆力勁習小巖左邊以“巫丹”吞吐化勁發勁的同時,右臂卻保持着剛猛壓制之力,這左右一心二用,比他兄長的“兩儀劫拳”又更上了一層樓!
範禹雙足像給釘死在原地,無處可逃之際,習小巖又來了。
習小巖左手在胸前如抱球一轉,原本屈曲成肘擊的手臂剎那舒展抖彈而出,拳臂如一股波浪,朝範禹面門涌至!
這手柔拳發勁的“崩捶”,與他哥哥的“鞭拳”異曲同工,相異者在於“鞭拳”乃從旁橫揮而至,“崩捶”卻是中央直線衝來。
“崩捶”一擊之下,範禹鼻樑骨折,耳孔和眼眶都冒出血來,因爲腦袋激烈後仰,登時昏迷,整個人在習小巖刀下軟倒!
最先胸口中了橫斬一刀那名楚狼派刀手,則在這時方纔倒地。這刀深可見骨,他抱着血如泉涌的心胸,不住在慘叫打滾。
餘下那十幾人被這兔起鵲落的交手嚇得發呆。其中一個欲取懸賞的武人,就連手中短戟都脫手摔落地上。
站在習小巖後面的霍瑤花,也是同樣驚訝。
可是要像習小巖這般閃電連敗三個楚狼派的刀客當中還包括了派內公認的看門高手範禹她也不敢肯定自己做得到。
原本只是想看看他的斤兩……想不到……
霍瑤花甚至不敢確定:黑蓮術王武洪若與此人對決,誰勝誰負?
這時一名差役舉起顫抖的燈籠,看清了習小巖的衣着和樣貌,雙眼惶然瞪得更大。只因這個差役下午也曾到過東頭市大街。
“鬼……鬼……鬼……”他恐懼地不斷重複着一個字,無法完成整個句子。
在這飄溢着血腥氣味的暗街裏,聽着這個字,衆人頓時毛骨悚然。
不知是誰最先“哇”的一聲驚叫,十幾人馬上奔逃四散,就連地上的死傷者也棄之不顧。
差役丟下的燈籠在地上焚燒,映得習小巖沾着血花的臉更爲野性。
他拖着長刀,回頭去看霍瑤花。
霍瑤花依然牽着馬站在原地,露出的明眸凝視着殺氣未消的習小巖,眼神十分激動。
早春的深夜寒氣仍濃,但霍瑤花卻感覺身體內裏一陣灼熱。她手臂不自覺把收藏大刀的錦盒抱得更緊。
她的心彷彿被習小巖的刀燃着了。在黑暗中,他那旺盛的氣魄,明亮如太陽。
同樣是強,黑蓮術王陰沉的氣質,跟習小巖猶如天地之別。
習小巖看見她這眼神,誤以爲她被方纔激烈的血戰所驚嚇。他的臉容立時柔和下來,馬上取下背後的刀鞘,將長刀收起。
“沒事了。”習小巖一邊背起刀一邊說。他語氣放輕着,只因仍以爲霍瑤花是個尋常的風塵女子。
習小巖入世未深,武功卻又極高,因此渾然不知像範禹、李勝龍這等武人,在江湖裏已非泛泛之輩,更不會想到假若他們真是盜賊,能夠引得他們下手的霍瑤花,也必然絕不簡單。
霍瑤花有股激烈的衝動,想馬上現出大鋸刀來,跟眼前這個男人痛快比試一回。
“你還在害怕嗎?”習小巖又再關切地問。“那些傢伙大概不敢回來了……可我還是送你一程吧。你要到哪兒去?”
霍瑤花聽了這句話,那本來正欲發勁取刀的手掌立時垂下來。她從腰間緩緩抽出一方絲巾,遞向習小巖。
習小巖不明所以,看見這女子仍在盯着自己的臉,伸手摸一摸,才知道臉頰上沾滿了飛濺的血花。
“不必。”習小巖伸手以粗布衣袖將血漬用力抹去。被那雙美麗的眼睛瞧着,他感到有點不自然,重新將斗篷的頭罩拉起來,輕輕說:“走吧。”
霍瑤花想了想,就拉着馬兒沿街而行。戰鬥過後,習小巖又再對自己的右臂感到羞慚,馬上收入斗篷底下,然後跟隨她走在身旁。
後頭那個楚狼派刀手還在血泊中痛苦呻吟,但隨着二人走遠聲音漸漸變小了,靜街上只餘下馬兒踱步的蹄音。
霍瑤花偷瞄身旁的習小巖。習小巖雖用斗篷遮臉,但那挺着胸膛的步姿,就如走在自家廳堂裏一樣,那氣質又再令她想起日夕牽掛的邢獵。
雖然只是個短暫的替身,但習小巖陪伴在側,仍教霍瑤花心潮盪漾。
她回想:自己已經多少年沒有這樣跟男人並肩漫步呢?
如此單純的事,對今天的女魔頭霍瑤花來說,竟是奢侈不可及的渴求。
我這些年的掙扎與戰鬥,到頭來又有什麼意義?
同時霍瑤花那高挑的身材,還有隨風吹送來的女體幽香,同樣教習小巖憶起川島玲蘭。
他違反了掌門戒命私自出走,又經歷了這許多磨鍊,一心就是要跟川島玲蘭再見面,但卻從來沒有想過:見到她之後該怎麼辦?
她既然跟着邢獵,我在她眼中大概也是仇敵吧?那次我也確實曾經幾乎斬死她……邢獵我是殺定的了。之後她又會怎麼看我?
習小巖不知道要怎麼做。即使川島玲蘭此刻就在面前,他也不知道。
可是他還是很單純的想見她。
在這黑夜裏,他們兩人都因爲對方的存在,而同時懷想着另一個人,並且心裏都生起一股相近的哀愁。
也因爲這哀愁,他們忽然都不想再跟對方並肩走下去了。
恰在這時前頭現出燈光來。是一家仍有空房的客店,門外掛着燈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