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寒劍江湖 >第183章 南下贛地(89)
    霍瑤花不說話,指一指那客店。

    “你就住這兒嗎?”習小岩心裏鬆了一口氣:“那我就送到這兒吧。”

    他說完轉身就走了。

    霍瑤花並沒真的在這客店下榻。她不過想找個跟他分手的藉口而已。反正也沒別的地方去,她也就牽着馬兒走向那客店。

    走到半途,她忍不住回頭看看這個“鬼刀陳”。

    習小巖如孤狼般的背影,快要融入黑夜裏。

    霍瑤花知道,自己從前也曾經跟他很相像。

    習小巖想不到:那一夜,是他最後一次跟韋祥貴說話。

    三天之後他乘馬車到達沙頭市,接風的百里幫並沒有帶他去談判決鬥的地方,而是帶了他去停屍的義莊。

    在那兒,習小巖看見一具滿身血污的屍身。臉骨都被打得變形了。

    “是……‘西寮’乾的……”他們驚恐地告知習小巖。

    所謂“西寮”是荊州府南部一帶對西面流竄而來的流氓勢力之稱呼。他們來自嶽州西部以至施州衛,被此地的富庶吸引而來,散落於多個縣城,各自結成幫派,並沒有什麼嚴密的組織,但因爲是外來人,行事兇悍橫蠻,全不講道上的規矩。其中又有許多來自施州、天性慓悍的蠻夷子,本地的幫會也都忌憚他們三分。

    沙頭市的西寮人在鎮裏自立了一個虎潭幫,雖然不過數十人,但因好鬥而不畏死,其他幫派也都避之則吉。沙頭百里幫這次僱“鬼刀陳”來,本不關這虎潭幫的事,而是要擺平另外兩個幫會間的紛爭;不巧韋祥貴到來談好報酬之後,一時高興又到鎮裏一家娼館玩樂,正遇上虎潭幫一名頭目,二人因爭奪一個年輕姬女吵起來,虎潭幫人二話不說,也不問韋祥貴是誰就圍起來毆打,當場將他活活打死,丟棄在旁邊市集的爛菜堆裏……

    習小巖靜靜瞧着韋祥貴的屍身,一直動也不動。他身邊的百里幫衆全都不敢走開,也不敢說話。

    他一直盯着韋祥貴被打得悽慘不已的臉。

    這是他平生第一個朋友。

    直至天都黑了,他突然蹲下來,拿起祭奠用的饅頭,一口氣啃掉三個,又把祭酒喝個清光。

    “帶我去。”習小巖平靜地說,同時將背上的長刀解下來。

    在燭火掩映下,百里幫衆看見“鬼刀陳”的背項,彷彿散出一層像霧的氣息。

    本來就陰森的義莊,更感寒氣逼人。

    “我……我們……”百里幫的人怯懦地說:“連兵刃也沒帶……讓我們先……”

    “不必。”習小巖的聲音也同樣冷酷得不像人:“你們帶路就行。我一個人進去。”

    虎潭幫的老巢在沙頭市西部文德里內,本來只是座破落空置的舊糧倉,他們流徙而來後強佔它作爲聚居地,還改了個威風的名字叫“西義堂”。

    百里幫衆帶着習小巖,才走到文德里外頭,卻見上方的黑夜映着躍動的紅光,一眼就看出里巷裏燃燒着猛烈的火焰。

    習小巖未等衆人指路,右手長臂就將長刀拔出鞘,踏着沉重剛猛的步伐奔入巷裏,刀尖刮過牆壁,劃出星火。

    他的眼神與臉容,盛載着滿溢得快要爆發的仇恨。

    可是他找到的,卻只有一座已經焚燒得屋頂也快塌下的“西義堂”,還有堂前街巷幾具橫七豎八的屍體。

    這些屍體身上,全都有慘烈驚人的刀口。

    一個身影站在火場外,仰頭瞧着那激烈舞動的火焰,神態就如孩子欣賞節慶的煙火。

    此人肩上擱着一柄刃身寬闊的大刀,刃口其中一段帶有鋸齒,柄首垂着一大綹人發,以血染成暗紅。

    那大刀的刃面上,沾滿都是鮮血。

    習小巖看見火光前透現的那個婀娜身影,一時呆住了,本來充盈的殺意消散無蹤。

    那人把臉轉過來,一雙嫵媚眼睛瞧着習小巖。

    他當然仍記得這雙眼睛。

    這次霍瑤花已經沒有戴面巾,向他展示出雪白美豔的臉龐來。

    “這是還你上次的人情。”她微笑着輕輕的說。

    這一刻習小巖渾忘了自己爲什麼會到這兒來,只是無語看着霍瑤花這擔着大刀的美麗姿態。只因她跟那個他苦苦追尋的女人實在太相像了。

    霍瑤花藉着熊熊火光,瞧着習小巖好一會兒,心裏做了一個重大的決定。她嫣然一笑。

    “我們都爲對方殺過人,彼此的命運已經連在一起了。”

    破門六賊

    一張破破爛爛、狀如廟宇符咒的紙片上,橫書了這四個潦草的大字。下方緊接是四行小字:

    邪派狡輩僭稱名門

    恃兇殺掠劫民自肥

    蛇羣鼠聚賤淫不倫

    惡孽迷天罪當十誅

    這樣的“破門六賊”聲討狀,在臨江城南的梨花巷大路上,貼滿了四周房屋與商店牆壁,大半已被三月的毛毛雨霧滲得綿爛,有的掉出半片隨細風輕晃,有的散落在水窪裏融成了一團。

    分明是午後的光天白日,這梨花巷街道卻空寂無人,不只平日沿街擺賣的販子全不見了,就連兩旁房子的商鋪也都關起門來。街心就只得一條流浪狗咬着腐壞的骨頭走過,連半個人影也沒有。

    這寂靜情景,加上滿牆滿地密密麻麻的紙,整條街道乍看有如變成幽陰的樹林。

    街裏唯一仍打開門口的,是在西首盡頭處那座“迎風客棧”,洞開的大門前未見一人,門內的大廳也都空蕩蕩。

    “迎風客棧”雖說是旅店,其實無人落腳。臨江城裏的人都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客棧數年前因生意不佳,把二樓好些客房拆了改作飯館,卻引來城裏三山五嶽人馬聚腳,漸漸在店裏私開賭局,結果店東只靠少許的抽成維持生計,店子被黑道鵲巢鳩佔,成了活脫脫的賊窩,乏人打理下一片落魄齷齪,就算在外頭也嗅得出一股潮溼的黴味,城裏的良民都不敢接近。

    那聲討狀下面寫着挑戰“破門六賊”的日子地點,正是今天這家客棧。

    春雨不斷在下,街裏泛着大片迷濛白霧,四周物事全都籠罩在一層淡淡溼氣中。一切彷彿都變慢凝止。

    此時出現一人,左手撐着一把繪了優雅梅花圖畫的紙傘,右手牽着仍在喘息中的白馬,站在街道入口跟前。

    這人一身白衣,身材細小,被紙傘遮着面目。其腰間掛了一柄長物,用油布套仔細包裹,以防沾水。

    這人把馬繮繞在街口的木柵欄上,跨開穿着革靴的雙足,踏進了這條詭異街道。

    幾乎同時刻,街道兩旁窄巷深處,微微傳來足步在水窪中移動的聲音。

    這人毫不理會,仍然走入街心,直到“迎風客棧”門前才站住,然後掏出一方布巾,仔細抹拭衣服和手上的水漬,這才輕輕把腰間那油布套解開。

    只見布套之下露出一個造型古雅的劍柄,銅柄首與劍鍔護手都鑄成捲雲狀,手柄交錯纏着紫色的布條。

    這人將紙傘略擡起來,現出一張英氣嬌俏的臉龐,以雪白頭巾包覆着髮髻,正是佟晶。

    她靈動的眼目裏,有如透出烈火。

    同時街道兩旁巷口和屋頂牆頭上,冒出了二、三十人來,在細雨中各自提着刀槍劍棒各般兵刃,隱隱已將佟晶包圍在中央。

    這羣人衣飾和手上兵器不盡相同,一眼就看得出分屬幾個門派。他們皆是地方上的武林人士,早就風聞近月來一干自號“破門六劍”的強豪大鬧贛北,現在首次親眼看見那六人其中之一的女劍客,竟不過是個二八年華的嬌滴滴姑娘,驚訝沉默了一陣子後,就不禁笑起來。

    佟晶未有理會他們訕笑,仍然盯着前方的“迎風客棧”,從腰帶內掏出一張摺疊的紙片抖開來,正是那貼得滿街滿巷的“破門六賊”聲討狀。

    三人此時從“迎風客棧”現身,其中兩個自大門並肩步出,另一人則在二樓窗戶跳出來,蹲在屋檐之上。

    佟晶朝着門前的人舉起那聲討狀。

    “這東西。”她恨恨地問:“你們寫的?”

    佟晶仍帶稚氣的紅彤彤臉龐,配上這麼一副惡狠狠的表情,又令街上衆多武人忍不住一陣鬨笑。

    可是客棧出來那三人卻沒笑。他們看見來的只有這女孩,全都露出失望的表情。

    站在客棧門前那二人中,左邊的是個身材甚高壯的漢子,面貌四十餘歲,眉目間精光閃爍,一頭髮髻已然禿了大半。他揚起披風,展露出腰間一柄十分貴重的鏤飾雁翎刀,看那皮革刀鞘的色澤,就知道這柄刀已經傳承了許多年。

    他左手把着柄頭,站姿雄偉,隱有一方之主的氣度,此人乃是臨江城內第一大武館、阮氏無極門的當家館主阮韶雄。

    阮家祖上藝成於無極門後自成一系,已在臨江立足設館四代之久,聲勢頗大。就數此刻包圍在街上的衆多好手,裏面有十三人都是阮韶雄帶來的無極門弟子,佔了將近半數。

    阮韶雄聽聞這“破門六劍”不同一般匪盜,數月來在江西北境內奪取官銀,全都是大剌剌地行事,甚至正面往官吏的府邸索要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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