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寒劍江湖 >第198章 南下贛地(104)
    “要喫飯啦!快下來!”一聲親切的呼喚,把他從這入神的狀態召回來。

    是佟晶在下面的佛殿,透過屋頂破洞仰頭叫喊。閆勝這時才察覺那陣升上來的奇特肉香。他的眼神恢復過來,輕輕把“虎劍”入鞘。

    他從腰帶的布袋掏出一物。是塊手掌長的木頭,半邊有刀子刻削出的形狀,隱約可見是個拿着劍的人形。

    閆勝看看這未完成的人偶,嘴角泛出溫暖的笑意。

    能夠令他心靈回覆平靜的,就只有這份同伴的情誼。

    閆勝雙手攀着橫伸過來的樹木,兩腳一蹬牆壁就輕巧躍下去,轉身進了佛殿。

    閆勝在外看守良久,卻由始至終都未發現有一條身影一直凝定地蹲踞在南面遠方的密林深處,正在監視着野寺。

    那人全身上下穿着一襲緊身夜行黑衣,頭臉也都包着黑布巾,衣袖和褲管緊束至肘膝,本已修長的四肢顯得更像貓腿。他極之緩慢地伸展雙腿逐寸站起來,上身卻非常穩定,一直貼着旁邊的大樹不離,令身影更難被看出。除非在近距離而又眼力甚佳,否則只像看見一團自然的樹影。

    他站直後才展露出高大的身材,腰帶和肩背各處都掛着各種形狀的黑布包,看來皆有一定份量,但他如此控制着緩慢站立,竟令人感覺動作毫不費力。

    黑頭巾之下一雙眼睛,一直凝視對面三十丈開外的野寺,眨也不眨一下,眼瞳裏泛着一股難以形容的狂氣。

    “老頭……是你,真的是你。好玩。”

    他聲音尖削,仍聽出年紀已經不小。

    黑衣人口中唸唸有詞,左手擺在腰側,隔着布包把着裏面的劍柄,全身開始倒後行走。

    他這倒走的姿勢很是奇特,並非直線後退,而是兩腳不住踏弧線,左右合起來卻又變成直往後撤,腳步平穩快速,絲毫沒有讓人省起他是走在黑夜荒林之內。

    他走着時嘴巴仍在喃喃自語,卻都是一大串聽不明意思的字,語氣似在念咒,在這黑夜裏令人毛骨悚然。

    退走了數十步後,黑衣人回到先前匿藏過的一個淺坑,他的包袱行囊就放在裏頭。

    坑內還有另外兩人,正是鷹揚幫衆餘下的那兩人,他們手裏還握着六條牽狗的皮索。二人與六頭獵犬沉默地躲在這沒有流水的溝坑裏,一直等待這黑衣男人,不敢離開半步。

    “嗯,對的……今晚,就趁他們放鬆了警戒,又沒休息足夠……唔……”黑衣人不住點着頭喃喃說。他這話卻並非對着那兩個鷹揚幫衆,而是一直在自言自語,又有點像在跟虛空中一個只有他纔看得見的隱身人交談。

    一看見黑衣人回來,那六頭獵犬都像被什麼釘在原地,不敢抖動半點。它們此刻的眼神竟比先前遇上圓性更要畏懼。

    那兩名鷹揚幫衆也是一樣。他們在林中等待去追蹤的六個同伴,卻苦等良久也無人回來,於是縱犬去找尋,結果在一片古老樹根之間看見六人的屍體。

    他們驚恐萬分,知道這個買賣再不值得幹下去,帶着狗想走出樹林離開。哪料半途就遇着這個黑衣男人,強迫他們再次放獵犬追蹤“破門六劍”。

    他們沒有多想就照做。看着這黑衣男人那雙已不年輕的眼晴,兩人直覺知道拒絕他的後果有多可怕。

    “對呢……不可心急……”那黑衣男人仍繼續說着,當中又再夾着一些奇怪的咒語。他同時翻找行囊,從裏面拿出來一片烤肉乾,伸出戴着黑布套的手掌,掀起一面黑巾,將肉乾遞向那張圍着半白長鬚的嘴巴。

    不知道是否黑夜裏的錯覺,那兩個鷹揚幫獵人,隱隱看見黑衣男人身上散出一層薄薄的煙霧。

    “第一個,是老頭。”他喫完之後,那張嘴展露出狂態的笑容,繼續自語:“要殺。都殺光。”

    他說着時,四周樹林終於完全暗下來,他僅僅顯露的身影輪廓亦被黑暗淹沒。

    練飛虹將身體完全縮進木桶裏,讓冒着蒸氣的熱水泡到頸項。他閉着眼晴,感覺全身血脈經絡都鬆弛開來。

    在這樣的地方,泡一個這樣的澡,是極度奢侈的一回事。

    練飛虹連續兩天快馬兼程,走了三百多裏地趕來,爲的就是這個時刻。

    他那襲沾滿黃土的紅黑衣袍與革靴,連同彎刀、長劍與鐵扇,全堆在這華麗房間一角,仍然冒着烈日曝曬後的餘熱。

    練飛虹沒有睡着,而是沉入一種比睡眠還要舒泰的狀態裏。他的面容滿足而平靜,絕不像幾天前才殺過人。

    只因他殺的,是絕不會令自己感到半絲歉疚的傢伙。

    一隻手指修長的柔軟手掌,輕輕撫上他泛着健康銅色的光滑臉頰,繼而沿着頸項滑下去,摸着他浸在水裏那年輕而結實的肩膊。

    練飛虹雖未睜眼,但早就知道這隻手掌向自己接近過來身爲當今崆峒派“道傳弟子”,這是最起碼的警覺。只是他沒有抗拒而已。

    只因他對這隻手掌的主人,絕對信任。

    練飛虹提起左手來,握着那隻玉掌,以指頭輕輕摩擦那柔滑的掌背。

    “嫁給我。”他沒有張開眼,專心感受着那手掌相握的親密感覺,突然這樣說。

    “別傻。”這聲音,跟手掌的指頭一樣溫柔。

    “我是將來的崆峒派掌門。”練飛虹微笑說:“我要娶個怎樣的女人,沒有人能說半句。你不必顧慮。”

    才二十七歲的練飛虹,已經有這樣的自信,當然是因爲了解自己的天賦師父凌翱一在六年前就破格傳授他最高祕技“八大絕”裏的“通臂劍”、“日輪刀”及“烏葉扇”,記憶中崆峒派近六、七十年來沒有出過這樣的人物。

    可是還不只如此。練飛虹知道自己比所有同門都強,真正的原因在哪兒:是對修練和比試永難填滿的巨大胃口。

    “我說的不是配不配得起你這回事。”那女聲卻說:“與別人怎麼想完全無關。我說的是你。”

    練飛虹撫摸她手掌的指頭停下來了。

    “我知道你總會離開我。”她又說。

    “怎麼說這種話……”

    “把右手伸出來。”

    練飛虹聽了她這句話,臉容有些僵硬。可他從來不曾對她隱瞞任何事情。他將右手緩緩從熱水裏舉起來。

    那手掌,反握着一柄短刀。

    “你看。”她的語氣沒有責備,反倒帶着笑意:“即使在這樣的時候,你還是放不下刀。我們都很清楚你這一生最重要的東西是什麼。那絕不是我,也不是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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