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寒劍江湖 >第209章 南下贛地(115)
    當年誅殺劉瑾有功的張永,本來也是正德皇帝寵臣,繼承了劉瑾的司禮監高職,但不久之後地位就日漸被錢寧等新寵取代,三年前更因爲手下盜取官銀被人大造文章,遭皇上免去一切職務,但得到錢寧說情,得以留在京城閒住;去年乾清宮遭了一場大火劫,錢寧又向皇上進言,推薦張永負責重建,結果張永幸不辱命,僅花了四個月就完工,令龍心大悅,再次任命他提督禁軍。錢寧對張永雖然有恩,但今次的大事仍然必須預先向他打個招呼。

    錢寧另外做的一件要事,就是命人暗中送了一封密函往別苑“豹房”,交給目前最得皇上寵愛的宋美人。

    兩天之後,錢寧打聽得知江彬因要處理“外四家”親兵的事務,暫時不在皇帝身邊,馬上乘機入“豹房”求見。

    錢寧身爲“皇庶子”,入“豹房”自是通行無礙。皇帝朱厚照沒有了江彬這玩伴在身邊,正自悶得發慌,一聽聞錢寧不召自來,就快快讓他晉見。

    錢寧步入那極盡豪奢的大殿,看見半裸着身子的皇帝倚坐在一張胡牀上,一手握着玉杯,另一手將纖弱的宋梨腰肢抱住。

    宋美人一如錢寧預計也在場,錢寧心裏不禁暗笑。

    皇帝朱厚照一邊呷着酒,一邊瞧着大殿側那個巨大的金籠。裏面那頭花斑豹子因爲囚禁日久,已經失去從前精悍高傲的姿態,身上好幾處皮毛都已脫落,懶洋洋地伏在籠中央。

    皇帝看着豹子,表情頗是失落,這時見錢寧到來才提起精神,大聲嚷着:“乾兒子!快來!說說看,有什麼新玩意?”那神態與其說是荒唐天子,不如說更像街頭的流氓老大。

    “恭賀陛下!”錢寧摸透皇帝的性情,一上來先說好事:“先前陛下所賜‘忠勇武集’鐵牌,衆多武林門派皆已稱臣接旨,從今以後天下成千上萬的高手,皆爲陛下馬前獵犬!”

    朱厚照一聽,神色大爲興奮,放下酒杯和宋梨,叱喝着就在室內打了幾下拳腳,接着哈哈大笑:“好!之後就要想想怎樣用他們……不如都召來宮中給朕演武,如何……?”說着又再坐馬揮拳。

    錢寧看見皇帝打的幾招,又是先前見過的巫丹派“巫丹拳”招式,顯然對巫丹念念不忘,於是趁機又說:“可是……陛下,也有不識擡舉的野武夫,竟將鐵牌退還,將宣旨的公公踢下山門,拒不受封,更說出……”接着不說下去。

    朱原照呆住“他們說什麼?”

    “大逆不道的話,兒臣不敢複述。”

    “朕準你說。”朱厚照的笑容收起來了。

    錢寧故意清一清喉嚨:“那等武夫竟說:‘天下間無人能驅策我們巫丹派!’”

    “就是……巫丹嗎?”朱厚照臉上盡顯失望。

    “陛下,巫丹那羣野猴,上次到來御前獻藝已極是無禮,這次更將朝廷的封賞視同無物,已然入於叛逆之列!”

    “沒這麼嚴重吧?”皇帝失笑:“不過一羣躲在山裏練武的傢伙罷了。”

    “陛下也許不清楚:巫丹派近年四出挑戰,吞滅了不少武林門派,自稱‘天下無敵’,圖謀野心不可小覷。雖然此刻他們口中那個‘無敵’只是用於武林,但難保將來勢大,不會再換個更大的目標……”錢寧頓了一頓又說:“普天之下,別說是人,草木禽獸等衆生命運,皆率聽陛下的決斷!豈能容得半句公然違抗王命的話?陛下仁厚,但違逆者絕不可姑息,否則後患無窮。”

    “哈哈……”朱厚照聽了卻笑起來:“那是說巫丹派有天會來取朕的江山嗎?好呀,就給他們試試看,有沒有這個能耐?”

    錢寧聽了心感不妙。皇帝似乎對這事不太敏感,繼續如此下去,再難說服他。

    可是這時候,另一個人說話了。

    “是否有天讓那姚連洲來抱臣妾,陛下也不介意?”

    宋梨倚坐胡牀上,淡淡地說出這句話。她的臉似乎毫無表情,卻自然散發着一種令男人不想放手的美態。

    皇帝聽了臉色大變。他用罕有的狠惡表情盯着宋梨:“美人,你說什麼?”

    宋梨的心其實跳得厲害,緊張得快要嘔吐。她知道自己正冒着殺頭的危險,但仍強忍着恐懼。

    這是向巫丹派報復的最佳時機,也是最後的時機。

    要讓那些用劍的傢伙,一個個都後悔。

    “陛下不是說,不妨讓巫丹派試取天下嗎?”宋梨鼓起絕大的勇氣說:“臣妾讀書不多,但倒知道這個‘天下’的意思,就如錢大人所說,是普天之下的一切。包括陛下珍愛的兵馬,包括這座宮殿,包括這裏養的虎豹,也包括臣妾。”

    宋梨一語警醒了朱厚照:他所以能如此縱情享樂,只因坐擁這江山,並具有任何人也不容違逆的權威。

    皇帝的面容再次變了。這次終於像個掌管萬民的權力者,眼神裏透着不再爲個人喜惡支配的冰冷。

    他所以仍能穩坐王位到今天,靠的是這一種自保的本能。當年決斷地向寵信的劉瑾開刀亦是如此。

    “那麼幹兒子你說,該怎麼辦?”

    “兒臣懇請陛下馬上下旨發兵,討伐巫丹派。”錢寧在時機最成熟一刻,終於說出這話來。

    “真有如此必要?”朱厚照盯着錢寧問。

    “陛下欲天下盛平,人心安分,此逆患不得不除。”錢寧即使在皇帝注視下,仍敢說出自己誇大的一套,這正是他的才能:“巫丹派公然抗旨,假如都不問罪,陛下威權將置於何地?翦除此逆,才足爲後來者之鑑。”

    朱厚照只想了想,就輕輕點頭。

    不管是多愛惜的豹子,要是反過來咬噬他的話,他可絕不猶疑就會把矛槍刺下去。

    錢寧見情形順利,隨即又再建言。

    “巫丹派的衆多武夫能耐高強,陛下已親眼見識過,兒臣恐怕一般的團營不足以征討。兒臣以爲必得出動禁軍神機營精銳,方爲萬全之策!”

    神機營乃是京城禁衛三大營之一,以威力強大的火器威震天下,是大明軍隊銳中之銳。

    朱厚照在大殿牆上拿下懸掛的長弓,虛彈了幾下,心裏考慮了一陣子。

    “先包圍巫丹山,給他們多一次機會。叫那巫丹掌門姚連洲親自到來,在朕跟前下跪求恕。假如巫丹派的人見了朕的大軍,仍不肯改變主意……”

    皇帝沉默了一刻,然後再說:

    “准奏。”

    巫丹派的命運,就此決定。

    宋梨與錢寧,不禁相視一眼。

    錢寧不知道這算是自己的好運,還是巫丹派絕頂的惡運:皇帝最愛的女人,正好就是巫丹鐵蹄之下的倖存者。他心裏不禁冷笑:到了那一天,巫丹派的武者被火銃的彈丸射穿身體時,他們會不會想象得到,自己是敗在一個少女的嬌柔身體之下?

    巫丹派怎樣死,他纔不關心。說服皇上出動神機營纔是至關重要:在他的精心安排之下,藉着這次出兵,神機營的精銳火器將會有部分巧妙地散失,並運送到南昌寧王府護衛的軍器庫裏當然,這又會換來一筆數目龐大的金銀,流回來錢寧的寶庫。

    巫丹派,你們的命,真值錢啊。

    宋梨心裏的興奮之情卻比錢寧尤甚。她強忍着激動的淚水,因爲她知道皇帝最討厭看見女人哭泣。

    可是心頭燃燒的那團火,是如何也無法撲熄的。

    竟然就這麼簡單完成了復仇。宋梨心頭既充溢着快感,卻又有一股奇異的空虛。

    好像自己也隨着死了。

    宋梨以爲在這時刻,心裏一定會浮現父親宋貞和兄長宋德海的臉。可是她看見的,是閆小六。

    而且是那天黃昏,在佛寺前跟她相擁的小六;那個斷然拒絕了她的小六。

    宋梨心裏在狂笑。她多麼希望小六此刻就在這“豹房”裏,聽見剛纔的一切。

    小六,你會怎麼想?會不會突然覺得自己練了這麼多年的劍,很可笑?會不會後悔那天放棄了我?

    小六,你在哪裏?還在繼續你那自以爲很有意思的復仇旅途嗎?還是已經無聲無息地死在某處,連一個、半個巫丹派的人也殺不了?

    還是……

    已經沒有關係了。宋梨最後如此心想。

    董三橋完全想不透,自己跟這隊迷蹤門的師弟,是怎樣被對方發現行蹤的。

    其餘六個同門都已失散,生死不知。身邊只剩下同是“內弟子”的師弟簡昭,還有另外兩個滄州總館同門,四人一起藏身在樹木和高草之間。

    簡昭跟董三橋一樣,手裏提着具有迷蹤門特色的輕薄單刀,上面蓋了塊布掩藏着刃光,可是佈下的手掌和刀都在微微顫抖難怪的,簡昭比董三橋年輕了足足八年,才二十五歲,實戰交手的經驗遠較董三橋爲少。

    更何況是這樣的死鬥。在叢林裏。

    董三橋從後輕拍簡昭的肩頭,示意他鎮定。簡昭不禁回頭,看看董師兄那張歪斜的臉。

    董三橋的左半邊臉上,自額頭、眼角到顴骨橫着四道矚目的傷疤,一直延伸到眉心鼻子,左眼白有一小塊消退不了的血斑,令人錯覺這隻眼像有兩顆眼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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