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寒劍江湖 >第210章 南下贛地(116)
    圓性腿上也有刀傷,同樣不能走快,要用棍子幫助行走。

    五人一犬就這樣謹慎前進,幸而沿途沒再碰上敵人,走了半天,終於看見前頭的樹木間透來更亮的陽光。

    他們都露出希望的眼神雖然練飛虹的生死仍然難說。

    獵犬跑回來,伴着圓性他們一起行走,嗚嗚低叫,似乎也在鼓勵着他們。

    “你真乖……”佟晶不禁笑着對它說:“出去以後,我會買肉給你喫!好大、好鮮的一塊肉骨頭!”

    終於踏出了樹林的邊緣,午後的陽光灑落一身。他們都忍不住閉目仰天,享受那久違的溫熱與光芒,彷彿身體重新注進了能量。

    可是下一刻,獵犬就異常地激動吠叫起來。

    衆人朝着它所吠的方向遠眺過去。

    在林邊郊道另一頭的山坡之上,遠遠可見出現一堆譁隨着滾滾沙塵的身影。

    圓性不禁在喉間發出咆哮。閆勝和佟晶都顫抖地咬着下脣。邢獵則木無表情地眺視那團正向這兒接近的黑影。

    是一支騎隊,看來有二、三十人之多,只看那奔擁的氣勢和速度,即知騎手全數身手不凡。

    邢獵他們沒有交談一句,只是輕扶着練飛虹躺在一邊樹底之下。佟晶將身上所帶的崆峒兵刃都放到他身旁,然後把腰間“迅蜂劍”緩緩拔出。其他三人也一一提兵刃在手,作出迎擊的態勢。

    馬隊距離他們只有約百步之遙。

    這時四人互相看了一眼。不用言語,但彼此心知。

    假如真的非死不可,能死在信賴的朋友身旁,已是上天最好的恩賜。

    這時閆勝用單手挾着雙劍,騰出一隻手來,從腰間布袋掏出那個還未雕刻完成的木蘭人偶,遞給身邊的佟晶。

    佟晶無言伸手接着。雙手交接那刻,她的指頭停留了一會兒,跟閆勝粗糙的手掌相觸。然後她把人偶拿過來,愛惜地低頭瞧了一陣子,揣入懷中。

    馬隊接近到三十步的距離時已然放慢,到二十五步開外逐一停下。騎士紛紛下馬。陽光勾勒出他們身上所帶的長兵器。

    閆勝自覺地走到四人的最前頭。此刻只有他跟佟晶沒有受過足以影響活動的傷,他自有做先鋒的實任。

    那羣接近三十人的武者牽着馬緩緩步來,看氣勢身姿就知道並不尋常。當他們更接近的時候,邢獵和圓性都留意其特殊的走路方式。與迷蹤門的輕捷,或者心意門的沉穩大大不同,那足步有如隨時都能轉向變化,有若按着某種奇特的規律踏出。

    兩人相視,同時點頭。這步法他們都見識過。

    “是八卦門。”圓性的聲音乾啞。

    武者中央有一人,看得出是首領,卻幾乎是所有人裏最矮小的。年紀約已五十開外,精瘦有如猿猴,垂肩含胸,臉上精氣內斂不露,背上斜斜帶着一柄完全不符合他身高的雙手長劍。

    閆勝只覺此人相貌有點熟悉,很像他見過的某個故人。

    八卦門衆武者在十多步之外一起停下來。爲首這老漢舉起一雙寬大厚實得跟身材不成比例的手掌,朝閆勝他們拱個拳。

    “尹英峯。”

    只是這麼簡單三個字。但這三字在武林的份量,重似千斤。

    當今徽州八卦門掌門、“水中斬月”尹英川的兄長。只是這兩個身份,天下間已無人能忽視。

    但尹英峯的價值當然不在他的身份名聲,而在他背後那柄長劍。據說壯年時尹英峯曾入四川與峨嵋派交流,之後峨嵋掌門餘青麟曾如此讚譽:“天下能破峨嵋神槍的,也許就只有尹師兄這口劍。”

    這說法都是口耳相傳,無人證實。但餘青麟從未向人澄清,那就是說他至少曾經說過相近的話。

    堂堂“九大派”掌門之一率先向他行禮,閆勝卻全無表示,仍然提着雙劍,冷冷盯視尹英峯。

    在他眼中,沒有什麼武林前輩、一派之尊。只有敵人。

    “什麼都不用說。”閆勝張開因缺水而龜裂的嘴脣:“你可以拔劍了。”

    尹英峯一聽,面容竟由衷地笑起來,似乎跟他心高氣傲的弟弟,性情南轅北轍。

    “青冥派的小弟弟,你這麼年輕,不必急着去死。”

    閆勝聽見此語,“雌雄龍虎劍”的刃尖更提高起來。

    尹英峯左右弟子都把手掌搭着腰間刀柄戒備,卻見掌門伸出大手來止住。

    他接着緩緩伸手進衣襟內裏。閆勝他們雖然知道尹英峯施展詭計的機會不大根本沒有這個必要但還是不免提高警覺。

    尹英峯那隻大手終於伸出來,指間夾着的竟是一封信函。

    “大約二十天前,有個年紀比你們大不了多少的傢伙,專程來徽州向我求見,後來知道是我八卦門的外地分館弟子,而且曾經犯事殺人,名聲不太好。”尹英峯說時輕輕將信紙從信封內抽出。

    “這弟子自知沒有面目來見我。但他受人所託,硬着頭皮也要將這封書函轉交我手。”他繼續說,將那封信抖開來“先前接到那什麼‘忠勇武集’的鐵牌,我本無意出手,可是看了這封信,我就馬上帶着這些弟子趕過來了。”

    尹英峯全無戒備地走前數步,把那封信遞向閆勝。

    閆勝提防着,遠遠瞧那信紙,只見信末寫了個字體方正的署名:

    浙江陽明子王伯安頓首

    “是王大人!”閆勝驚呼,垂下雙劍。

    邢獵他們也收起兵刃紛紛上前,將尹英峯手中信接過細讀,心頭熱血沸騰,大喜過望。

    原來王守仁得知朝廷奸臣借“御武令”號召天下武者追殺“破門六劍”,心焦如焚,但他在朝廷並無足夠的權勢扭轉此事,思前想後,唯有借自己名聲感召武林人士相助,於是修書一封,遣人從南京連夜送給在江西的八卦門支系弟子孟七河,着他轉交本派掌門。

    王守仁雖非武林中人,但他是天下聞名的大儒,其風骨更是人所稱頌。他在書信裏向尹英峯敘述在廬陵之事,“破門六劍”如何義助縣民大破黑蓮術王一干妖邪,捨死忘生,絕非“御武令”內形容的匪賊。

    得王守仁這等名重一時的大儒保證,尹英峯深受感動,二話不說點起徽州總館裏一批精銳,快馬趕至江西,並在當地得知了“破門六劍”的去處,於是一路尋到來這樹林。

    閆勝他們還以爲面對八卦門這支健軍已陷絕境,不料對方竟是難得來助拳的義士,一口氣頓時放鬆,本來強撐着的身軀都軟軟坐在地上。佟晶更高興得忍不住流淚。

    能識得陽明先生這朋友,不枉此生。

    尹英峯馬上下令弟子去照料練飛虹,併爲他敷治八卦門的藥物。

    “前輩,剛纔冒犯了。”閆勝這時收起劍,向尹英峯行禮請罪。

    尹英峯只微笑了一下,拍拍閆勝的手背:“青冥弟子。好。”

    練飛虹急須治理休息,何況迷蹤門大隊人馬仍在樹林內,雷九諦也可能在附近,他們知道不可再多停留,也就整好行裝。其中一個騎術最佳的八卦門弟子將練飛虹扶上自己鞍前,用布帶把他與自己縛在一起,以防他跌下馬。

    “到了下個鄉村,看看能不能弄到一輛車子。”尹英峯說。

    幾名八卦門人共乘馬匹,騰出馬兒來讓邢獵他們騎。只有圓性不懂騎馬,也就跟閆勝共騎。那獵犬自也跟隨在他們馬旁。

    “這位是荊兄弟吧。”尹英峯與邢獵素未謀面,但早從弟弟及孟七河口中聽聞他的仁勇,心甚仰慕:“你們之後打算如何?當然是說養好了傷疲之後。”

    邢獵眺視西方前路。

    “既然躲不過,就不如舒舒服服坐着等他們好了。”

    尹英峯長長的濃眉揚起:“你不是不知道來殺你們的人有多少、有些什麼人吧?”看見邢獵那滿不在乎的模樣,他有點懷疑這個人是否太輕佻。

    邢獵看看左右騎在馬上的同伴,他們全都以同意的眼神瞧着他。這眼神尹英峯也察覺了,心裏感到無由地佩服。

    邢獵再次展露他一貫那挑戰的笑容。

    “誰要來,就儘管由他來。‘破門六劍’本就是這樣誕生的。”

    在沒有月光的午夜裏,範宗猶如耐心捕食的老練毒蛇,隱伏在巫丹山腳的樹林深處,朝着前方緩緩而行。

    用“蛇”來形容範宗的動態,仍嫌辱沒了他。範宗壓低身姿,邁着甚寬大卻又緩慢輕柔的步伐,跨過樹林間滿布枝葉花草的泥土,腳掌每次踏下去卻都沒有發出聲響。原來他每一步都運用了與“巫丹聽勁”相通的感應功夫,故此比蛇行還更寧靜無聲。

    他的身影也比蛇更能與黑夜相融。即使是通體烏黑的毒蛇,鱗皮總難免會反映光亮;範宗全身卻籠罩在不反光的貼身黑布衣與頭巾之中,雙掌和臉龐也塗了厚厚的一層炭灰,在黑暗中就如一團沒有絲毫重量的影子。

    只有極稀微的星光,投落在樹林中,稍稍把四周照亮。範宗與身後兩個一般打扮的同門,卻幾乎完全不必依靠眼目,就能自在前進,果真就像三條蛇在樹木的空隙間滑過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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