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寒劍江湖 >第211章 南下贛地(117)
    身爲守衛巫丹山的精銳弟子,對山下方圓五里內一木一石,皆瞭如指掌。

    三人運起巫丹派輕功潛行,那低矮的步姿完全一模一樣。

    一般提到輕功,人們只會聯想到步伐如飛,或者攀檐過壁的迅疾身手,卻不知因應情況的一切超越功夫,其實也屬於輕功的範疇。

    他們越過樹林時,隱隱保持一個不對稱的三角陣形,前後左右皆能互相照應警備,後面兩人尤其着重保護開路先鋒範宗的兩側後方。

    在黑暗裏範宗一貫的木無表情。身體四肢也都控制完美,看不見半點緊張與焦慮。可是心胸裏卻血氣翻涌。

    我今生所做的一切,在巫丹十九年的苦練,全都是爲了這樣的時刻。

    眼前漆黑得幾乎不見一物。然而範宗瞬間回想起的,卻是五年前一個陽光明媚的早上。

    那天,他殺了一個女人。

    在他正式穿上巫丹派弟子道服的前夕。

    卻到來把他帶走。

    巫丹三大部之中,一向歸掌門直接管轄。而師星昊負責掌理,是上任掌門公孫清在世時已開始的事,從來跟無渉。

    範宗自入巫丹之後,很早就展現出高超的輕功潛能,因此被送入深造,但他同時並沒有疏於其他武藝的鍛鍊,並且很快發揮出不亞於輕功上的天賦,尤其暗器、匕首術與拳法三項。他經常跟隨的師兄修習,並接受“巫丹拳”的基礎鍛鍊,但從未獲得師副掌門親身指導。

    因此當那張下半蓋着紗巾的蒼老面孔,出現在的舍房門前時,範宗很是意外。

    “跟我走。”師星昊瞥一眼範宗佩在腰帶上的兩柄飛劍,沒解釋什麼,只是用那夾帶着特殊風聲的語音說了這一句。

    範宗也沒有問。他獲選入已有四年,早就學懂必須默默接受師長的任何指令,絕不會提出任何疑問。

    這種心性的訓練,與其他巫丹弟子修練時可隨時提出異議、互相激盪交流的開放風氣,大相徑庭,因此弟子在巫丹山上,多少總跟同門難於相處。

    範宗默默跟在師星昊身後,走出了山門,拾級步下巫丹山。範宗走着時思潮起伏不定,畢竟他已經多年沒有下過山。

    難道今天就要派我去哪兒當駐守的探子嗎?可是不像啊。沒理由什麼都不許我帶走……

    到得山腳,穿過樹林,他們沿着小路向西又走了個多時辰。範宗知道師星昊正在考驗自己的耐性,卻不知師副掌門其實也在觀察他的武功透過他的腳步聲。

    身爲當今巫丹派頂尖“巫丹”拳士,師星昊單憑足音和行走的速度,就判定範宗那融合着聽勁化勁的“梯雲縱”輕功已練得到家,心裏暗表讚賞。至於範宗的飛劍、匕首與拳腿格鬥,師星昊則早就在練武場上就暗中觀察過了。

    於是走到一段空無一人的道路中央時,師星昊說了今天的第二句話:

    “一切聽我的去做。過了今天,你就是‘褐蛇’。”

    範宗激動得眼眶微微溼潤。當然他不是從沒想象過自己具有擔當弟子的機會能夠客觀準確地評價一切,是擔任探子的必要資格,否則就無法判斷眼前的情報。這也包括了對於自己武功做出評斷。範宗對自己的斤兩,有非常確實的把握。

    可是一生的夢想就要成爲眼前現實,就算是再冷靜的探子,還是無法壓抑心頭亢奮。終於他們又走到有人煙之處。那小路下了坡,就跟一條寬闊的郊道相接,那郊道乃從西南面的尚溪鎮延伸出來。鎮子雖小,卻是鄰近農作交收之地。這兒的郊道距鎮子才兩裏,遠遠可見疏落的旅人。

    師星昊這時停了下來,如平日般把雙拳攏在衣袖裏,站在山坡一棵大樹底下。

    他說了今天的第三句話。

    “下去那條路,朝西面的城鎮方向走。路上遇到的第六個人,把他殺了。”

    這一刻,範宗呆呆看着師星昊。師星昊的臉巾隨着清風微微飄揚。滿布皺紋的眼晴,既沒有一絲邪惡的殺氣,也沒有顯露出要範宗屈從的氣勢和壓力。

    平靜得就像只是在告訴範宗一個事實。

    範宗瞬間就瞭解,那事實是什麼。

    能夠爲巫丹派做任何事情,殺任何一個人。這纔是成爲弟子最重要的資格不是武功,不是潛伏的能耐,而是這種決心。

    同時範宗也明白了,爲什麼今天帶他出來的不是姚掌門,而是師星昊。

    那個集一切光芒於身上的男人,不容這等陰暗沾染。

    範宗輕輕拔出腰間飛劍,反握着將劍刃藏於手臂內側,不發一言就朝山坡下走去。他心裏沒有想象或祈求,死在這短劍下的會是什麼人。男或女,老人還是小孩,富有還是貧窮,健康或是殘缺,沒有分別。

    都只是鋪墊巫丹“天下無敵”之路的一片磚石。

    範宗此刻不用回頭看身後兩個同門,也能感應到他們的存在。在漆黑的不規則地形中,兩人始終跟範宗保持着不變的距離和方位,這是長期習練下養成的默契。

    也因爲他們都揹負着相同的東西。

    範宗從來沒有問他們,“那一天”到底殺了個什麼人。他們也沒有問過他。現今巫丹山僅有的九個弟子之間,從來不談論這些事情。

    在範宗左後側的李義琛,身形比範宗略壯,但輕功腳步仍是靈巧無聲。他雙手拳掌用薄薄的皮革條包纏,一直到前臂爲止。李義琛在弟子裏是第一拳法高手,擅長“巫丹綿拳”與擒拿技,更有擋接暗器的高超技巧,雖然未修習“巫丹拳”,但靠着步法速度,門內好些“巫丹”拳士亦不是他的對手。

    另一邊的田延,則跟範宗一樣,身形偏於瘦削(這是弟子的特徵),他長於刀法,同時亦是暗器好手。這夜爲了方便行走並沒有帶刀,但黑衣腰帶內側插滿了菱鏢。田延年紀比範宗較長,也更早成爲弟子。

    只是他們都將先鋒的重任交託給範宗。自從七年前那怪異的奇才巫紀洪出走之後,弟子並無公認的首領;直至近兩、三年,範宗的飛劍神技漸漸突出於衆人之上,加上長安一役保護掌門時展露出實戰的驚人能耐,已隱隱成爲九人裏的新領袖。

    範宗知道自己揹負着如何重要的任務,此刻馬上收拾情緒,專注地繼續在林間行進。李、田二人也配合他加快速度。

    三人漸漸接近樹林北面的邊緣。範宗看見前頭遠方出現微光。一般人長時間處在漆黑中,偶爾會生起光影的幻覺,但久經特訓、擁有鋼鐵神經的弟子當然例外。範宗斷定那是真正的火光。

    敵陣,就在前頭。

    範宗三人收慢步伐,把身體壓得更低,又走前五十餘步,然後在樹幹後停下來。

    只見林外空地上生起幾堆柴火,照映出幢幢人影。那些人身上各處反射着火焰的光芒,全都披戴着金屬之物。

    是戰甲與兵器。

    三人不久就習慣了亮光,林外情況看得更加清楚:這個敵方的哨陣豎立着十來面等人身高的擋箭木牌,既作掩護,也防止被人一氣衝入陣內;頂戴着紅纓尖盔的人影在木牌之間走動,全都披掛整齊,甲袍上的鐵片隨着移步發出磨擊之聲,在這靜夜裏清晰可聞。

    這些軍士除了佩帶一般的腰刀藤牌外,幾乎每一人手上或身旁都有一挺長杆,但那杆子前端並非什麼刀矛利刃,而是一節銅製的器物,中間隆起成球狀,前面則是鑄成竹筒般形貌的管子。

    其中二十來個士兵所帶的長杆更是奇特,前端的銅管不只一個,而是三根呈“品”字併攏,乍看還以爲是什麼隆重的樂器。

    躲在林中的三個巫丹弟子卻都知道,這些長杆是絕不可輕忽的殺人之物。

    守在這巫丹山北麓之下的軍隊不是別的,正是當今天下兵馬銳中之銳、連蒙古鐵騎亦聞風喪

    膽的京城禁衛神機營。

    巫丹派長年居於深山苦練,無人真正見識過火器銃炮的威力,只有一個曾經當兵的老火工,年輕時遠遠見過大鐵炮演習試發。

    “一眨眼那種威力……我這沒讀過書的老頭子也形容不來。那時候我只想:這東西,不是人造的……”

    神機營乃朝廷最強王牌,即使與邊虜作戰,等閒亦不會動用,這次竟遠道南來,對付一個山野中的武林門派。範宗想起曾聽師星昊說過,當朝天子性情隨興而發,行事荒誕不經,果然不假。

    自從這三個月來不斷與多地的駐外弟子失去聯絡,巫丹派就知道有事不妙,也自然聯想到先前斷然拒絕朝廷“御武令”的事情。

    然後是十日之前,數量多得令人窒息的兵馬旌旗,分別從巫丹山北麓下官道西面,及丹江對岸乘船橫渡,水陸二路滾滾卷至,並且迅速布營列陣,將所有主要山路封鎖。

    巫丹派本來還未知曉,到來征伐他們的到底是朝廷哪支大軍。次日就有軍隊的使者登上山來,將提督太監張永的招降書送到“遇真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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