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寒劍江湖 >第238章 南下贛地(144)
    自從早上姚掌門宣佈改變戰略集體撤退之後,巫丹派上下亂成一團:師星昊負責指揮資深弟子,將收藏在“真仙殿”裏重要的巫丹派卷宗、典籍和器物打包,準備帶走;其他弟子則在“遇真宮”內外各房舍收拾糧食及必要器物;另外也要準備將“養正館”內受傷的同門安然帶上山去。

    姜寧二在巫丹派裏負責打點的東西本來就很多,一處的同門看不見他,只會以爲他去了別處工作,他獨個消失絕不會惹起懷疑。

    姜寧二走了一段之後,感覺無人跟隨,更加邁開腳步,這次足音竟幾近無聲,是巫丹派馳名於世的“梯雲縱”輕功。

    他一目一手一足俱廢,這些年來只管理衆多同門的起居,並無練武,如果他們此刻看見他飛奔的步姿,必然大喫一驚;更驚訝的是他竟將自己左腿痊癒的事長期隱藏。

    這條腿是他四年之前,偷取了物移教祕藥“蛻解膏”祕密治好的。姜寧二三處重傷,這左膝是最後所受,當年就此索性放棄練武,並沒有認真治療過,因此“蛻解膏”仍然能生效。

    早上姚連洲在山坡宣佈撤退之際,姜寧二也跟其他後勤弟子站在人羣之中,負責打點眷屬的行囊,是最早知道這個消息的人之一,但直等到此時才找到安全離羣的機會。

    如此重大的情報,必定要儘快傳下山去。

    趁着巫丹上下都忙碌,這是最完美的時機。他深入竹林時不斷留意地上出現的小石堆,那不起眼的石頭,其實正是他早前就擺放的指路標記。

    終於走到一棵粗壯的竹樹跟前,從樹上垂着一根以竹葉爲掩飾的繩索。姜寧二仰首看上去,在葉影間可見那個小小的籠子仍安然掛着,籠內有活動的鳥影。那籠裏有足夠兩隻信鴿喫喝十天的糧水。

    自從神機營包圍巫丹山後,師星昊猜想外派的“首蛇道”弟子必然受襲,因此巫丹才無法收到禁軍來襲的預警。他跟姚連洲商議之後,決定將與外地“首蛇道”探子通信用的信鴿全數殺滅。

    姜寧二對外泄露情報用的信鴿,的確就混摻在其中,此舉令他損失慘重。只是接頭人計劃周密,早就着姜寧二做好應對,另養少量信鴿收藏在“遇真宮”外無人之地。當然跟先前巫丹與外通信頻繁之時相比,此際要放信鴿就變得既困難又危險,故此非要有極重大情報時,不會胡亂動用。

    而現在正是時候。

    姚連洲竟然棄總壇撤走,這一決定令姜寧二很感意外。不過這一變化他也知道並非全無可能,所以一早將“巫丹撤上山”的信息寫好,收在一隻黑鴿的腳爪銅管裏。籠內另一隻灰鴿只是後備,以防黑鴿生病死亡。

    姜寧二小心翼翼拔取竹樹上一口釘子,以解下釘在上面的繩索(他只得一隻手,無法綁結),輕輕逐段放出繩索,令那竹籠降下來。

    只見籠內兩鴿仍然生龍活虎。姜寧二微笑,打開其中一格抱出黑鴿,確定銅管就在鳥足旁。

    姜寧二調息了幾口氣,一伸右腿橫踹向旁邊另一棵竹樹,只見枝葉搖動之間,十幾只受驚飛鳥振翅而起。姜寧二把握機會,也將懷抱的黑鴿放出去,讓它混在鳥羣之間飛走。

    他看見黑鴿飛遠之後,連忙又拉繩索把只餘一隻灰鴿的竹籠重新掛上樹頂,用釘子將繩固定好,再確定四周沒有遺下什麼可疑痕跡,才滿意循原路離去。

    黑鴿將飛往山下一名錦衣衛眼線所住的房屋,那眼線接到消息,會馬上稟報隨神機營南來的錦衣衛軍官;再轉告禁軍指揮。

    之後會怎樣呢?神機營大軍自然能輕鬆佔據“遇真宮”,然後也許再召來本地的官軍接管。他們會繼續追擊巫丹派嗎?大概不必吧,姜寧二想。巫丹弟子丟了總本山,士氣崩壞,流離失所,又揹着欽犯之名,世所難容,最後也許只能分散各地;就算有一支核心精銳集結,恐亦難安居一地,或改名換姓,或四處流竄,實際就等於滅亡,不可能再實現什麼野心。

    也許等當今皇上死掉,會有喘息之機也說不定吧?不過連師星昊都說過,這個皇帝年輕得位,兼且精力旺盛,恐怕也會在龍椅上坐個三、四十年……巫丹派這些年建立的東西,到了那個時候早就煙消雲散了。

    姜寧二一直在竹林走着,心裏在盤算自己應當在哪個時機脫出。

    正在此時他突然發現有異。他瞬間萎縮身子,恢復平日瘸腿行走的模樣。

    “太遲了。”

    一把冷冷的聲音自竹林西面傳來。

    姜寧二聽了,面容沒有一絲跳動。這樣的情況他早在心裏預習過千百次。

    絕不能放棄,也不要有一絲鬆懈。對方可能只是在測試你。

    瘦削而穿着褐色貼身衣的身影,從竹幹之間步出,雖然明明已經現身,腳步仍是沒有一點聲音。身周各處掛着六柄小小的飛劍。

    範宗面對姜寧二時,臉上帶着微微的沉痛,但更多是對叛徒的怨恨。

    “範師弟,是你嗎?我剛纔正想——”姜寧二臉色安然地說出早已準備的謊言。

    “你不必再假裝了。”範宗打斷他:“我們已經看見那隻黑色鴿子。信鴿有目標地飛行,跟林中野鳥的姿態始終有點不一樣的。你太低估‘弟子’的眼力了。”

    姜寧二合着嘴巴,不發一言。

    範宗早料到姚掌門這一宣佈,極有可能引得內奸發出情報,其中又以放信鴿的機會最大,故早就着“弟子”同伴分佈“遇真宮”外四周,密切注視天空,果然有所收穫。可是範宗怎也想不到,內奸竟就是殘廢的姜寧二。姜寧二比範宗更早入門,而且同樣是輕功好手,劍法武藝亦曾非常不俗,若非不幸受創,今天很有機會也是“弟子”的一員。

    姜寧二受傷,範宗也曾目睹,的確是鍛鍊太過激烈造成,絕非刻意自殘或假裝。曾經這麼誠心爲武道犧牲的人,卻竟然出賣巫丹——而且是賣給朝廷,令範宗不願置信。

    但眼前確是事實——他甚至看見姜寧二從林中走出來時的輕功,這般隱藏功力,已證明其身份。

    “你絕不是進巫丹山門之前就帶着任務。”範宗說:“是最近幾年的事情?”

    能成爲“弟子”之首,心思果然比較細——姜寧二如此想。他確實是在四年前才成爲朝廷錦衣衛的眼線。

    當時巫丹派展開了稱霸武林的偉業,四出討伐許多小門派,受到錦衣衛密探的注意,向錢寧稟報。本朝自開國之初即以耳目佈於天下,密切監視民間各種活動,對於擁有武力的武林門派自然更不例外。巫丹這個“天下無敵”的口號馬上引起錦衣衛頭領錢寧的注意;巫丹派的野心,真的只限於武林之中嗎?

    如此一個強盛又活躍的武鬥集團,隨時能演變成威脅朝廷管治的禍患。錢寧遂下令加派密探混入巫丹山下的村鎮生活,監察巫丹派舉動之餘,也尋找機會在山上徵召眼線。

    結果密探就是混入挑夫行列,藉着運送糧食到巫丹派的機會,接觸到姜寧二,並說服他成爲內應。

    錦衣衛看準了姜寧二一身殘疾,在巫丹難有大作爲,同時入門年資又甚久,不容易被懷疑,而向他展開遊說。

    最初姜寧二雖有所動搖,但並未決定變節;最後促成此事的並非靠錦衣衛的口才,而是另一個人的影響……

    姜寧二面對範宗的提問,仍是沉默。最後他覺得再沒有撐下去的必要,只是淡然說:“問來幹嘛?說什麼也沒有意義。背叛就是背叛。”

    範宗竟忍不住微微點了點頭。沒錯,多少年也好,又有何分別?

    這時陸續又有兩名“弟子”南明雲和蒙斯朗,從竹林兩邊現身。林中更深處還有人影。姜寧二是不可能逃得出去的了。

    看見這情形,他倒是心中泰然,看着範宗問:“姚連洲要撤退的命令,是假的吧?只爲了引我出來?”

    “不止。”範宗回答,卻不解釋。

    姜寧二明白了:也是爲了促使他將情報傳下山去。

    姜寧二微笑。他完全給姚連洲跟他的女人騙了——不,那女孩情真意切,不是假裝的,是姚連洲利用了她的感情。

    我一直以爲他只是個單純的武夫,原來竟然也懂得玩這一套……

    “姜師兄,我還是很想知道……”範宗忍不住又問:“爲什麼?朝廷的人允諾了給你什麼?錢財嗎?官位?有什麼令你覺得值得放棄巫丹?”

    姜寧二嘆了口氣,舉一舉自己殘廢的左腕:“我這副模樣,就算掛着巫丹弟子的名號,有何作爲?”

    “怎會沒有?巫丹稱霸天下,所有弟子門人都佔一份功勞啊……”

    “真的嗎?你真的這麼想?”姜寧二掃視一下林裏的衆位“弟子”:“你們真的覺得,假如自己沒有武學天份,並不能成爲巫丹銳中之銳的‘弟子’刺客,而只是山上一個平庸的弟子,兩者毫無分別?同樣能夠分沾一樣的巫丹派光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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