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寒劍江湖 >第239章 南下贛地(145)
    範宗等人爲之語塞。姜寧二確是說中了事實。世上沒有一個不自豪的武者。正是那股不甘落於人後的野心,驅使他們每個人奮發苦練,追求最強。要不是沒有選擇,誰又真的願意在巫丹山上當個小角色?

    範宗看着姜寧二回想,自己一直沒有懷疑過這位殘疾的師兄,只因姜寧二對巫丹各樣大小事務都顯得非常熱心,絕無半點不滿的痕跡。現在迴心一想,範宗才知道自己錯得多麼厲害。姜寧二不會醫藥,也無巧手鑄工,在巫丹派里長年只負責許多雜役事務,卻仍然如此熱誠,本來就不是正常徵兆。範宗沒能察覺,只怪自己把巫丹精神想得太美好,忘記了人始終也是人。

    “可是這跟你背叛巫丹、勾結朝廷又有什麼關係?”範宗不忿地問。

    “那是因爲他們重燃了我的野心。”

    “什麼?”範宗不明白。

    “巫丹的霸業我沒有成就的一份,卻足以破壞!天下無敵的巫丹派,假如毀於我一人之手,這豈非也是另一種了不起的成就?”

    範宗與同門聽了,不禁呆住。他們想不到姜寧二竟有如此思想。

    可是對於一個身軀殘缺不全、野心已然熄滅的人而言,被這樣的想法重燃生命意義,卻又是合情合理的事。

    姜寧二說完這句話,一隻獨目透出狂意,發出無法抑止的笑聲,跟平日的他截然不同,確是沉醉在這極端的野心之中。

    範宗聽着姜寧二的笑聲,只感心痛。他等姜寧二笑完了纔再問:“你還有沒有同伴?”

    “範師弟,別讓我這麼失望好嗎?”姜寧二垂着眉,失笑搖頭:“你以爲我會告訴你?”

    範宗嘆了口氣,然後向旁邊的同伴說:“帶他走吧。”

    “還要去哪兒?”

    姜寧二這句話一出,範宗立感不妙,他伸手閃電拈起腰帶上的飛劍劍柄,隨勢一摔,寒刃已經射出!

    可是範宗的飛劍再快,快不過姜寧二用暗藏在右掌裏的短劍抹向自己頸項。飛劍釘進他前臂的一瞬前,那短劍刃鋒已然割開姜寧二的頸動脈。

    姜寧二不愧是學過巫丹劍術的弟子,手法又快又準——即使目標是他自己。這也是他平生唯一親手殺死的人。

    範宗瞬間就看出姜寧二的傷口絕對致命,沒有費勁搶救,只上前冷冷俯視他倒下的模樣。

    姜寧二劍已脫手,頸上鮮血噴灑,失焦的眼睛眺望竹林的枝葉,口中最後喃喃自語:“我看見……焚燒的‘遇真宮’……巫丹派的破滅……”

    直至他的血不再流,範宗才低下身來,將他臂上釘着的飛劍取回,抹乾淨歸還入鞘。範宗接着再搜査姜寧二衣衫內裏,看看有沒有一些線索。除了一些無用雜物之外,姜寧二身上帶着好幾種藥品,其中一個黑色的密封小瓷瓶,他認得出正是巫丹的珍貴傷藥“蛻解膏”,立時明白姜寧二的腿是如何痊癒的。另外幾種丹丸看來同樣是源自物移教的藥物,姜寧二到底從何處偷來,範宗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時間調査。

    看來他有服食這些丹藥的習慣,也許是從前受傷時爲了止痛染上的惡習?這些藥物容易影響人心性衰弱,大概正是他被朝廷遊說出賣巫丹的其中一個原因吧?

    範宗將這些藥都暫時帶在身上,也沒理會姜寧二的屍體,與“弟子”同伴離開,往“遇真宮”走去,心裏準備將已經找出內奸的消息稟報掌門。

    他臉上無一絲成功的喜悅,心裏只是反覆聽到姜寧二那段狂妄的說話。這種說話方式範宗感覺以前像在哪兒聽過,但一時卻想不起是誰。

    畢竟,巫丹就是一個狂徒聚集的地方啊。

    “湘渡客棧”位於湘潭正街之北,跟河岸頗有一段距離,這一夜天氣也平和,睡在房間裏的佟晶,按道理不可能聽得見湘江的午夜潮聲。

    可是當她閉上眼時,彷彿確聽到徐徐拍擊的潮音,似從甚遙遠之處傳來。

    她一睜開眼睛。房內黑暗一片,只有窗外照進的稀微月光。那浪聲馬上停止了。

    再次閉起眼試圖入睡。不一會兒,遙遠的潮音又似有若無地出現了。

    佟晶嚇得從牀上彈起來,急忙下了牀,藉着月光摸到桌椅,坐在房間中央。迷蹤門爲免她縱火生亂以藉機逃走,不許她在房中點燈,因此她每天很早就寢。可是今天格外難以入眠。

    那當然是因爲明天:邢獵與雷九諦相約決戰的日子。

    睡不着還能解釋,可是那潮音到底是怎麼回事?剛纔她已斷定,聲音不是真的,而是發自她自己心裏——否則怎會一睜開眼就聽不見?

    佟晶思考了好一陣子,終於想到爲什麼自己會聽見浪聲。那是回憶。

    在岷江上乘船的回憶。

    也就是最初她跟邢獵、閆勝和川島玲蘭離開成都,沿江遊歷修行的那段快樂日子。

    爲什麼會突然給這回憶襲上心頭,佟晶找不到其他理由,必然因爲她太擔心邢獵。被囚禁在這客棧裏:佟晶跟外頭的同伴完全斷絕,無法得知到底邢獵是否及時治好傷,明日能全力迎戰“雲隱神行”雷九諦。

    可是就算我多掛念邢大哥,心裏也不可能就聽見那簡直像真實的浪聲呀……

    佟晶越想越是害怕:到底自己身上發生什麼變化了?她翻來覆去推敲,自己成了階下囚以來十幾天如何生活,到底有什麼能令自己失常,結果想來想去,就只得一樣:

    我每天看着雷九諦練功啊。

    佟晶若有所悟,從椅上站起摸到牀上,卻沒有躺下來,而是盤膝靜坐練功,那坐姿竟與雷九諦修習“神功”時有八分相似。

    佟晶大着膽子,開始集中心神去假想,自己的左臂底下是江水,手臂浮在水面上。不一會佟晶左臂就自然地升起少許,彷彿真的有水將之浮起,她感覺比以往舉臂時輕鬆了許多,而且臂底竟真的像有冰涼的感覺!

    太神奇了,這是“借相”!

    第一次體會“借相”成功的感受,雖然遠遠還沒有練到能在戰鬥中配合招式瞬發的程度,卻已足以令她興奮得心跳加速,同時卻又很怕會失控。

    佟晶先前也曾向閆勝、練飛虹及邢獵請教過“借相”的方法,但怎樣也練不入門;爲什麼現在突然又通了?佟晶想想就明白:是因爲這些天來她旁觀雷九諦練那散發邪氣的“神功”,自己在凝神抗衡之時,不知不覺就提升了意念的功夫。

    雷九諦沒有說錯,我跟着他的話,必定能學到許多。

    可是同時她又疑惑:我進步如此快,是否也受了他邪功的影響?長久下去會不會也跟他一樣損害心性,變得瘋瘋癲癲?

    想到這裏她就不敢再刻意幻想任何意象,但仍靜靜地閉目打坐,用吐納平復心情,好使那異象在心裏消散。

    自從雷九諦提出要收她爲徒,作爲取消與邢獵決鬥的條件之後,佟晶一直都在考慮。她心裏最擔心的是,萬一邢獵的傷並沒被嚴有佛治好,明天斷難單挑戰勝迷蹤掌門;但以邢獵的性格,必然爲了救她而放手一搏……

    這時佟晶想起川島玲蘭,尤其在花樹林裏跟她分別那一幕。

    有時爲了愛一個人,也必要跟他分別。

    佟晶對邢獵雖無男女情愛,卻有深厚如兄妹之誼。若是邢大哥面對生死危難而要她犧牲,那是絲毫不必遲疑之事。

    可是,閆勝又如何呢?

    一想到閆勝,佟晶心裏就有股像被錐子刺進般的痛。雖然不過分別半個月,她卻感覺已像沒見他半輩子。

    她下定了決心:下次與閆勝再見,就要坦率地把心裏的感受都向他說。

    可是有這機會嗎?……

    她心緒變得紊亂。現在多想也不是辦法,不如就等明天,看見邢大哥的狀況之後再決定吧……

    佟晶暫且放下事情,重新收拾心神,張開眼睛同時,卻發現房間窗戶開了一線。

    直覺告訴她,自己在房間裏已經不再孤單。

    佟晶馬上彈跳起來,在牀上半蹲作出戒備姿勢。

    “你的武功比我想象中要好啊。”

    一把聲音從房間黑暗角落響起,沉厚而動聽,但佟晶卻不寒而慄。

    那身影以迷蹤門著名的輕身步法踏出來。月光映出韓山虎帶着髭鬍的俊朗臉孔。

    佟晶被囚禁在“湘渡客棧”這十多天來,難免跟迷蹤門弟子多所接觸。雙方雖然敵我分明,但彼此還是互相尊重。對迷蹤弟子而言,一來掌門已下令不得惡待這人質,二來面前只是個嬌滴滴的十六歲姑娘,他們也很難認真視作師門仇敵;至於佟晶眼中所見,迷蹤門人相處融洽,也並非什麼大奸大惡之徒,因此對他們亦是言語客氣。

    唯獨這個韓山虎,佟晶多日來一直避之則吉。佟晶在江湖上短短歲月,見過真正出色的男人已經很多,甚至連絕頂的巫丹掌門姚連洲也曾接近。相比性格豪邁的邢獵,韓山虎雖然儀表堂堂,但那種瀟灑,佟晶一眼就看出是刻意假裝;而其氣度則連年紀小他一大截、心正意誠的閆勝也遠遠不如,佟晶對他只有厭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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