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寒劍江湖 >第250章 巫丹被滅(5)
    這時範宗已能隔遠看見樓元勝的臉。

    南明雲搶上前,揮舞雙鐵刀開路,不斷砍殺樓將軍的護衛親兵。他雙腿已經疲勞如火燒,但此刻感覺那身體並不屬於自己。

    靠着南明雲雙刀開出的燦爛血路,範宗與樓元勝的距離只餘不足四丈。

    沒有出手爲南明雲助戰,範宗並無半絲愧疚:這是七人早已同意的約定,其他六人都各盡死力,讓範宗這個最強弟子的體力保存到最後。

    當兩人接近到兩丈距離時,樓元勝有些動搖了;他一直只心繫戰況,竟忘記自己只是個武官。

    爲了這樣的朝廷,還有一場這般毫無意義的戰爭,冒上自己的性命,真的值得嗎?……

    但已經沒有讓他改變主意的餘地了。

    南明雲遇上另一波長槍陣,雖以凌厲的雙刀砍打去其中六柄,最後還是給三支槍鏑刺進身體。

    已到極限了。

    範宗這刻一咬牙;飛身越過南明雲的肩頭。

    南明雲似早知道他有這一着,兩人不必排演就配合起來:南明雲吐出大口鮮血,將最後的力量貫注於仍握着刀柄的雙拳,朝範宗空中雙足擊出!

    範宗以他獨有的足腿“巫丹聽勁”功力,將南明雲猛擊的力量完全借用,再加上自身“梯雲縱”的跳躍,兩股力加乘之下,他輕靈瘦長的身軀,就如剛纔神機鐵炮射出的炮彈般高速,一口氣飛越了一丈之距。

    敵方大將,終於進入飛劍殺傷範圍。

    樓元勝這刻本能知道不妙,朝身邊副將急說:“馬君明,由你”

    同時樓元勝前頭一支親衛隊,朝人在空中的範宗刺擊出二十多柄長槍。

    以範宗的身法能耐,要半空躲過這一次攻擊,並非完全不可能。

    但他眼中,戰陣內所有其他人與兵刃都已不存在。

    只餘下自己一跟那個騎在馬背上的將軍。

    範宗乘剛纔合二人之力飛躍的餘勢,發勁投出手上兩柄飛劍。

    刃如流星。只見模糊的光影掠過。

    樓元勝在馬鞍上側身閃避。但範宗兩柄飛劍早已將他可能的動作都預計在內,封鎖了他所能閃躲的角度。

    一柄飛劍釘入樓元勝左邊胸口,但爲甲片所阻,劍尖只能刺入他胸肌半寸。

    真正致命的是第二劍,擦着戰盔內緣,深深透進他右眼,直貫而入。

    飛劍的餘勁,令立時氣絕的樓元勝朝馬鞍後頭倒下。

    飛劍脫手的同時,範宗的身體亦被那二十多柄槍穿透全身,褐衣染成深紅,整個人一時被那些三面刺來的長槍架在半空,猶如一具詭奇的祭物。

    範宗比他的獵物稍晚一點斷氣。但他無法看見自己是否成功了。

    這短暫的瞬間,他腦海裏只想起多年前,他第一次爲巫丹派殺人的那個晴朗早上。原來自己的命運,在那一天已寫定。

    然而這腔熱血,這般壯麗的故事,以後是否有人記得?

    迅疾如風的木劍,在最後一剎那及時停住了,劍尖凝止在一隻左手跟前,跟掌心距離僅僅兩分。

    那隻五指箕張的左掌上,清晰可見一道極深刻的舊刀疤,沿掌心中央直貫而下,把幾條主要的掌紋從中切斷。相學上此乃大凶。

    然而當天這隻手掌假如沒有接下那一刀,它的主人根本就沒能活到今日,更談不上未來吉凶。

    比試靜止之後,那隻左手緩緩移開來,露出手掌後那年輕的臉孔:一張滿布交錯傷疤的臉,連鼻頭都被狠狠削去一塊,兇厲又悽慘得令人不想直視。

    二十歲的江雲瀾,並未因這副醜臉而自慚,雙眼閃露出豺狼般狡黠又自信的目光,看着面前的對手。

    江雲瀾另一隻手上,拿着跟對方一式一樣的巫丹派比試用木劍,劍身同樣靜止在前方。不同的是,他的劍尖停了在對方的咽喉前,更輕輕觸到喉頸皮膚上。

    被木劍指着咽喉的陳岱秀,惱怒地盯着江雲瀾,眼神裏滿是不服氣。他吞一吞喉結,喉頭被江雲瀾的木劍頂壓着。陳岱秀不快地皺眉,退後了一步。

    江雲瀾視對方後退爲自己勝利的證明,微笑着慢慢垂下木劍。

    “你沒有贏我啊。”陳岱秀冷冷地說,書生般清秀的臉,卻洋溢着巫丹派武者的自豪。陳岱秀比江雲瀾大兩歲,但因爲相貌溫文完好,相較之下看反倒像年紀小一些。

    江雲瀾沒回話,卻瞪一瞪眼,再皺眉嘆息搖頭,露出一副“你胡說什麼啊?”的表情。

    “我的劍也一樣快。”陳岱秀不爲所動,堅持說:“要是真劍決鬥的話,就算我給你刺中,我的劍也同時貫穿你那左手,刺進你頸項裏。你避不了不是,你剛纔根本就沒有閃避。”

    “那又如何?”江雲瀾聳聳肩:“我殺死了你。那就是一切。”

    陳岱秀用力搖頭:“那不過同歸於盡。這不算是劍法。”

    “能殺人的,就是劍法。”江雲瀾對陳岱秀露出不以爲然的輕蔑眼神。

    陳岱秀正要再反駁,一把沙啞而滿帶威嚴的聲音打斷了他。

    “夠了。練武場是用劍之地,不是鍛鍊舌頭的地方。”

    兩個年輕劍士無言,收起木劍面向說話者。

    那是一名年近五旬的漢子,濃密的鬚髮已幾近全白,身材卻發達結實得驚人,隆起的胸肩將一襲藍染道服撐得滿滿,完全不似這年紀該有的身體。

    漢子的膚色曬得像銅,臉皮粗糙如被石頭磨遍;一雙大眼像魚般暴突,兩瞳各向外斜視;粗壯的頸項上血脈賁起,整副面容好像蓄滿無處發散的陽剛血氣。他左腮上有一大片難看的傷疤,像被強酸或沸湯灼過,傷得最深之處皮膚都失去,露出一小片腐蝕成烏黑色的腮骨,從額頂至眉心刺着一行黑蓮教符文,有如一柄倒懸在雙眼上的小劍。

    江雲瀾和陳岱秀都不敢說半句話。因爲站在面前此人,正是當今巫丹派山門首席大師兄莫靈雲。

    十五年前黑蓮教“大歡喜洞”浴血戰裏,僅有五名生還的“巫丹三十八劍”之一。

    在衆多巫丹派門人之中,莫靈雲是極特殊的一個:今年已四十八歲的他,比師尊公孫清還要大一歲,而且遲至二十歲之年纔開始習武,卻憑着堅毅卓絕的意志,成爲巫丹派有數精銳,並在那場恐怖血腥的惡戰中生存下來。他腮上那片傷疤,就是當時遭黑蓮教徒用足以腐蝕鋼鐵的酸液潑濺所致。即使是驕傲的巫丹武者,亦無人不對莫靈雲折服。

    莫靈雲那雙外斜的怪眼,滾來滾去瞪着面前二人,然後他用粗啞的嗓子責備:“你們以爲在巫丹派的道場上比劍是玩遊戲嗎?還要爭辯勝負?你們不相信這裏每雙眼晴嗎?”

    江雲瀾和陳岱秀聽了,看看莫靈雲身周。在衆多天兵神將巨大石像圍繞的“玄石武場”裏,站着數十名巫丹同門。雖然沒看見公孫掌門的白袍身影,但觀戰者仍甚具份量。

    使雙劍的冷麪戰神、同爲當年“三十八劍”之一的葉辰;天賦異稟的長人劍士巫紀洪;年輕一代弟子裏天份甚高、已在潛心修習“巫丹拳”的巨漢桂丹雷……其他衆人則是先前已在武場上比試過的精銳弟子。剛纔二人是最後一場。

    在莫靈雲責備下,陳岱秀露出慚愧的表情。江雲瀾沒表示什麼,但眼神裏仍然顯示不服輸。

    江雲瀾桀驁不馴、口舌從不讓人的性格,巫丹山上人人都曉得,莫靈雲哪會不清楚?只是他知道再責罵下去,也不可能一日之內令這小子屈服,於是收斂了怒氣。

    “好了,今天較技到此爲止。你們都回去。”

    衆弟子聽了,朝莫靈雲和葉辰兩位最資深的代教師兄抱拳行禮,散去下山。

    江雲瀾把木劍放回“玄石武場”側的兵器庫。他始終沒有跟任何人對視一眼。

    從兵器庫走出來,把門帶上之時,江雲瀾身後傳來一把冷冷的聲音。

    “你過來。”

    江雲瀾未回頭就知道,是他最崇拜的葉辰師兄。

    面對葉辰,江雲瀾才稍稍軟化下來,與那雙下方紋着符咒刺青的眼睛對視。

    “剛纔爲什麼要這樣打?”

    聽見葉辰的問題,江雲瀾嘆息了一聲。他嘴巴上從不服輸,但還不至於自欺。

    “我的劍法比不過陳岱秀。”江雲瀾直認:“只有這樣,我纔有機會刺中他。結果我成功了。”

    “可是你這個選擇,不管是否得手,你也會死。”葉辰說:“陳岱秀沒說錯,這不是劍法,或者至少不是巫丹的劍法。巫丹派訓練的是劍士,不是死士。不能成爲最後活下來那人,就不算勝利。巫丹劍,是求勝的劍法。”

    江雲瀾聳聳肩:“我只關心自己的劍能不能刺穿對手的咽喉。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葉辰瞧着江雲瀾固執的神情,無言。

    江雲瀾抱個拳,徑自離開。遠去前他又站着,眺視“玄石武場”上那些被黃昏夕陽照射的神像,向背後的葉辰說話。

    “我知道葉師兄的說法是對的。只是我想:也許有一天,巫丹派也會需要像我這樣的劍法。”

    聽了江雲瀾這句話,葉辰心絃一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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