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寒劍江湖 >第251章 巫丹被滅(6)
    江雲瀾再次舉步時,葉辰迴應他。

    “假如你真的非用那種劍法不可的話,就想個辦法,令別人刺不穿你的左手吧。”

    江雲瀾離去之後,莫靈雲走過來葉辰身旁。

    “葉師弟你怎麼看?”莫靈雲問。

    “陳岱秀劍法周密,性情也沉穩。我想把他編入負責鑽研調練武藝的‘鎮龜道’比較適合。他已經有這樣的實力。”

    新生巫丹派設三大部的計劃,這幾年來進展順利,各部人馬漸漸成形。今天進行比試較技,也是在考覈年輕弟子,選拔精銳者編進各部。

    “江雲瀾呢?”莫靈雲詢問時,一直看着那年輕劍士下山的細小背影。

    葉辰默想:江雲瀾的天份無可置疑,不過入門五年,快劍已足以跟自小在巫丹山修習的子弟兵陳岱秀相捋;只是他的劍法極度單調,攻守也甚不平衡,如此下去,難成大器。

    “他的劍快,因爲他焦急。”

    莫靈雲點點頭。他們兩人都知道江雲瀾的出身:江雲瀾之父江昆乃是鄭陽府臨近陝西省界一帶的豪強,包攬不少水道押運的生意。當年爲了籌備巫丹弟子網絡,在各省府設立耳目,陳岱秀的叔父陳春陽(也是生還的“巫丹三十八劍”之一)往各地廣結江湖人脈,江昆正是其中一個對象,兩人因此交好。

    五年前一場幫派內訌,江昆被反叛義弟岑溢波所殺。江雲瀾臉上的創疤,正是當時遭岑溢波手下凌虐所致。刀手最後本想斬草除根,但危急中江雲瀾以左掌擋下致命一刀,墜入河裏失蹤;三個月後他遵照父親生前囑咐,獨自一人到達巫丹山找到陳春陽叔叔,並且拜入門戶。

    那時公孫清並沒見過江雲瀾的天份如何,只是知道一個從未正式學武的十五歲少年,在滿臉創傷之下仍能徒手擋下一刀逃生,繼而一個人穿州過府到來巫丹山,也就毫不猶疑收了這個弟子。

    意志,本身就是一種天賦。

    在巫丹山五年,江雲瀾只專注練一項:有攻無守的快劍。也許正因如此專心,他進步極快,實力迅速超越了不少比他早入門的師兄。同時臉上的傷疤又增加了許多。

    所有人都知道,是什麼驅使江雲瀾這樣拼死苦練。只是大家都不提。

    巫丹派若要出頭爲江雲瀾報仇雪恨,比捏死一隻臭蟲還要輕易。但巫丹武道不是這麼用的,江雲瀾也從來沒有向師門這樣要求。

    除了修練以外,江雲瀾很少跟同門說話。他在巫丹山上也沒有半個朋友。

    他從來沒有把巫丹山當作自己的家。

    莫靈雲繼續眺望山下。江雲瀾的身影終於在樹林間消失。

    “這麼下去,他很快就會離開。”莫靈雲嘆息着說。

    “這也沒辦法。”葉辰說:“巫丹不是勉強人留下來的地方。他沒這個心,留也沒用。”

    莫靈雲搖搖頭:“可惜。他本該是不可多得的逸才……”

    說着時,莫靈雲突然猛烈咳嗽起來。他連忙扯下腰間一塊汗巾掩着口鼻。

    咳嗽了好一陣子,莫靈雲的呼吸才平復下來。他緩緩移開汗巾,上面沾染了幾點血花。葉辰在旁邊瞥見了,難過地皺眉。

    莫靈雲在黑蓮教之戰裏中了敵人施放的腐毒,毒液隨血脈流入並損傷內臟,雖然生存下來,但十幾年來都沒能痊癒。頂着這長期內傷,卻仍能維持如此強健的肉體,更可見莫靈雲的意志力是多麼驚人。

    只是這內傷始終沒有放過莫靈雲。大約兩年後,他的身體開始急劇衰退,此後在巫丹派裏再無任何作爲;而在巫丹弟子遠征四川,展開攻打“九大門派”霸業之前一年,莫靈雲就因衰老傷病而逝世了。

    莫靈雲瞧着手上的沾血汗巾,眼裏透着微微的哀傷。

    “巫丹得快點強大起來……我多麼希望能親眼看見,師父‘天下無敵’的宏願達成那天……”

    就在比試後第二夜,江雲瀾偷偷離開了巫丹山。

    他已經等夠了。經過跟陳岱秀的比試,他確知自己已具有報仇的能耐。這本來就是他學劍的唯一目的,沒必要再在巫丹多留片刻。

    唯一察覺這件事,並且在山門前挑着燈籠等待江雲瀾的,正正就是陳岱秀。

    江雲瀾看見陳岱秀有些意外,但也只微微一笑。

    “假如你想勸阻我的話,免了。”

    陳岱秀搖搖頭:“我找你只是想搞清楚一件事情:你爲什麼這般討厭我?我有什麼惹了你嗎?”

    江雲瀾愕然:“你問這種婆媽事情幹嘛?我們又不是有什麼理由,非得交朋友不可。”

    “不。”陳岱秀斷然說:“我只是想知道自己有什麼做錯了,是不是有什麼連自己都不知道的心障。在求道的路途上,即使是這小小的心障,將來也可能成爲大礙。我得儘快排除它。”

    這些話,聽得江雲瀾心中一熱。原本不屑的笑容收起來了。

    “跟你無關。”江雲瀾徐徐說:“是我故意的。我只是想,如果能惹你生氣憤怒的話,也許比試裏能夠增加一點勝算。”

    江雲瀾本來還想加一句“我不討厭你”,只是這樣的話他始終說不出口。

    陳岱秀聽了如釋重負。但想到江雲瀾此刻就要走,以後恐怕再也沒有機會相見,他並未露出笑容,只是默默看着江雲瀾提在手上的長劍。

    那是一柄鯊魚皮鞘的古劍,並非巫丹之物。以江雲瀾的資歷地位,還沒有獲得師門配給兵刃,這柄古劍是他當年逃出勳陽府時,冒險潛入父親的別館,匆忙搜到的幾件值錢物品之一。其他的都在途中一一典當了,唯有這柄不明來歷的古劍一直帶到了巫丹山。

    江雲瀾沒再看陳岱秀一眼,再次邁步。

    經過身旁時,陳岱秀把手上的燈籠遞給江雲瀾。江雲瀾無言接過。

    “祝你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陳岱秀在江雲瀾身後說。

    江雲瀾沒回頭地揮揮手。

    然而他並沒有找到。

    那是非常奇特的命運。就在江雲瀾到達家鄉勳陽府那天才知道:岑溢波跟他的勢力,剛在一個多月前被另一個更大的幫會吞併了;岑溢波與每個曾經加害江昆一家的人,全都在那場江湖火拼裏被殺。

    站在當天死裏逃生的河邊,江雲瀾默默看着自己左掌上的傷疤。巨大的空虛襲上心頭。

    他慢慢把腰間古劍解下來,想將它扔進河裏。可是好幾次都無法放開手。

    他瞧着緊握在手裏的劍。

    祝你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這一刻,江雲瀾哭了。他看着父親被殺,鼻子被人割下一塊,用手掌抵擋兇狠的刀子……那些時刻,他都從沒有哭過。

    但現在,他哭了。

    一個月後,江雲瀾帶着古劍回到巫丹山,在山門前誠心跪下來,請求重歸巫丹門牆。

    金黃的晨光,被連天炮火揚起的濃霧遮斷了,無法投進那幽暗的戰壕裏。

    江雲瀾有如一頭蜷伏的野獸,蹲踞在壕溝底下,將身體儘量蜷曲縮小,舉起左手的鐵甲爪套保護着頭頂,緊緊貼附着壕壁,減小自己被威力無儔的神機鐵炮炸中的機會。

    沒有其他辦法。天下最強的武道,也無法抵擋這種攻擊。

    只能如此窩囊地躲避敵人攻擊,對於巫丹派武者,尤其是負責南征北討的弟子戰士而言,是難以忍受的絕大屈辱。

    然而爲了勝利,怎樣的恥辱也得吞下去在戰場上,能夠活到最後的就是勝利者。江雲瀾蹲在地上,眼晴凝視泥土。接連的炮彈呼嘯落下,炸起的一陣陣塵土灑落他身上,把他的黑衣和頭髮都沾染成灰黃色。

    一直跟隨他作戰的“遇真宮”東面隊伍八十餘人,全都像他一樣蹲伏在壕溝內,只能期待運氣的眷顧。

    江雲瀾等人剛纔與侵入“遇真宮”東側的禁軍步兵及弓隊混戰,正殺得痛快之際,卻聽到道宮外神機炮陣展開了三面轟擊。江雲瀾馬上率領近百一一門奔回中央廣場的壕溝避難。然而不過那短短三、四十丈的路程,已有十一個巫丹弟子爲炮擊所殺,其中包括了弟子精銳刀客駱森泉,整個人被炸成粉碎,那柄扭折的巫丹單刀被猛力炸飛,將另一名巫丹弟子的手臂擊斷。

    天地彷彿都在震動。但江雲瀾沒有一絲動作,鐵爪仍然抱着頭頂和後腦,右手緊緊反握着長劍,冷靜地看着地面。

    我不會就這樣死去。這不是我的命運。

    在巫丹派裏,江雲瀾的武藝雖非最頂尖,其領導決斷的能力卻爲衆多同門所信賴。只比姚連洲掌門小五歲的他,雖然將來未必能憑武功晉升副掌門行列,但深獲長輩寄予厚望,是扶助姚掌門繼續光大巫丹的重要人才。

    而他當日重歸門牆,亦早就決心將生命貢獻給巫丹。

    怎可以死在這坑洞裏?

    忍耐。勝利的契機一定會來臨。

    終於,一顆炮彈落入了壕溝,就在距離江雲瀾不足二十步外。

    被炸死的五個巫丹弟子,連悲鳴都來不及。慘呼聲來自旁邊被波及炸傷的人。

    一隻斷掌被炸飛向江雲瀾,正好落在他身前,鮮血潑到他滿是傷疤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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