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寒劍江湖 >第260章 巫丹被滅(15)
    楊真如想象得到:如今涐湄山上的昔日前輩與同門,正如何慶幸度過這一難;又正在怎樣嘲笑他們這十幾個轉投了巫丹派的叛徒。

    背叛師門,該死!

    他們必然如此說。

    楊真如卻沒有任何愧疚。從離開涐湄山,直至現在衝殺於“遇真宮”外的戰場,他從來沒有一刻後悔過他知道跟自己一起來的十二人也是一樣。

    收到涐湄重新立派的消息後,楊真如也想過,師父餘青麟現在如何。畢競是授業恩師,共度十多寒暑,楊真如這名從前的涐湄精英弟子,曾經跟師父感情甚深;可是離開“鐵峯樓”一段日子後,楊真如竟發覺,記憶中師父的樣貌早已漸漸變淡,就算每次想起他,記起的都是他向葉辰卑躬屈膝那情景。楊真如心裏的餘青麟,永遠停留在那一刻。

    而我無法接受繼續跟從一個這樣的人。這是我離去的最大原因。

    此刻,楊真如跟十二個同樣從涐湄轉投巫丹的同門,張開長槍的陣式殺戮推進,盡情施展他們糅合了涐湄與巫丹精要的槍法,心裏只想着一個理由:

    要勝利。把巫丹保存下來。證明我們當天的決定是對的。

    這時不知哪個禁軍士兵放出冷箭,正好射進槍陣中,一名前涐湄槍手閃避不及,頸側中箭,槍桿脫手,繼而整個人摔倒。

    可是這巫丹長槍陣並未因折損一人而生亂,附近其他槍手迅速填補那人留下的空隙,陣勢又恢復緊密無隙的半圓弧。他們沒有看那倒下的同伴一眼,跨過他的屍身繼續上前。

    擋在楊真如眼前的是六名提着大盾牌和長刀的神機兵,他們是負責保護銃陣兩側防止敵襲的盾刀手。神機銃兵及火器皆甚珍貴,負責保護的翼衛自也是精挑的力士好手,勇猛程度並不輸於三千營那些重甲騎兵。

    然而他們遇上的,是完全另一層次的武力。

    面對那數面大盾,楊真如再次振起槍桿。又再發動“涐湄大手臂”的發勁法。若單論長槍之術,巫丹派實在不如涐湄劍俠般精研,“巫丹鎖喉槍法”雖也精妙辛辣,但變化技巧和力量遠不如涐湄槍。

    然而這些日子以來,楊真如等人的槍術在巫丹山上還是大有進步。他們投入鍛鍊後就開始明白:巫丹武藝如“太極拳”固然上乘,但巫丹派所以在武林中冠絕羣倫,不是純粹因爲武功招法有多厲害,而是訓練有道。即使同樣是最簡單的一招扎槍,在巫丹派那種峻烈而更接近實戰的磨練之下,其效能也變得不一樣。楊真如發現過去所學的許多涐湄槍術招式,經過巫丹派的鍛鍊方法,馬上有了全新的體會與改良,而他們又將心得無私與巫丹同門分享,並且不斷互相交手印證。在楊真如這十三人加盟巫丹後,巫丹槍術大爲豐富,派內長槍手成爲一支獨特的健軍。

    此刻那幾個盾刀手同時把盾牌緊密攔在跟前,假如是從前的楊真如,只會盡力在盾牌間尋找空隙把槍扎入,現在他卻化刺扎爲掃打,槍桿前端擊在其中一面盾牌上!

    這招看似硬來,但楊真如在掃出槍桿之前,其實密切注視那名盾刀手的身體姿勢,眼睛彷彿能透視到盾後,看見他舉盾時身體骨架如何擺佈;楊真如這一槍斜掃下去,擊打的角度正好是士兵舉盾抵抗時力量最弱的一方,結果大盾雖然擋住了槍頭的打擊,但“涐湄大手臂”的勁力卻透過盾牌,完全壓到士兵左肩關節上,那盾兵怎抵得這勁度,盾牌反撞在他頭上,他繼而向側後方仰倒,碰在其他幾個刀盾手身上!

    楊真如這種判斷與對策,爲門派槍譜所無,完全是靠大量實際交手搏鬥而培養出的戰法。

    因爲這一碰撞,六人的盾陣鬆散開來,各自露出空隙。

    楊真如身邊的同門眼睛剎那發亮,猶如獵腦看見地上的鼠兔。他們幾乎不用思考,各將長槍閃電刺進盾陣空隙間。

    長槍陣踏過落地的刀盾與新添的屍體,繼續前進。

    張修與程凌帶來那兩支銃隊,未能絲毫阻延巫丹長槍手的推進,六成以上的士兵都死傷在尖銳的槍鋒下,其餘的銃兵亦被迫退避,包括不甘心的張修,帶着十幾名部下匆匆撤走。他心想只好暫時退卻,從後面召集另一批士卒,再來嘗試阻截。

    楊真如等二十八人的槍陣,這時已經趕到了先前殺入陣內那四十名巫丹戰士的隊尾,眼看快將會合。楊真如看見那些同門就在前方不足兩丈外,立時大呼一聲:

    “開!”

    在楊真如號令下,長槍陣迅速一分爲二,二十八人極有默契地分爲左右兩隊,同時朝兩側揮舞槍桿前進。巫丹派的長槍己令禁軍衆兵見之喪膽,槍陣這一打開,士兵又再倉皇走避得更遠。長槍陣在兵叢裏打開的缺口,瞬間擴張。

    楊真如下此號令,只因爲他們這二十八名長槍手,仍未是主力中的主力。他們的任務只是開路。

    以一條寬闊的屍道,迎接最強者來臨。

    最後四十人,在全無阻礙之下,踏入戰場的核心。

    衆人前進的陣勢,各自圍繞拱衛着兩個身影。一個黑衣,一個白衣。

    神機營由太宗皇帝朱棣創設,於“土木之變”遭受重挫之後重建團營,雖然經過歷朝腐敗之風蠶食(諸如缺伍無從填補,兵役被權貴子弟侵佔),早不如初創時健銳,但核心戰力仍能維持,操練、裝備與紀律仍是明軍之最。

    然而這時刻,在一場與家國社稷安危全無關係的戰鬥裏,這珍貴的資產卻正以驚人的速度損耗中。

    樓元勝大將軍爲求速戰速決,本來就將帶來的軍中精銳佈於前部,如今他們卻當先受到前所未見的災厄打擊。

    這災難,名曰“巫丹”。

    神機將士先前也不明白,攻進“遇真宮”的那隊三千營鐵甲軍,何以如此恐懼地慌亂逃出,迫使樓將軍不惜犧牲下令發動炮擊。

    現在他們明白了當巫丹派的刀劍臨到自己頭上的時候。

    四處逃竄的神機銃兵,很快就判斷出有哪個敵人最要避免:在敵叢中一個白衣飄飛的身影。他們察覺得到:那白衣所接近之處,站立的士兵就減少得最快,哀呼的聲音卻也最小。

    死亡來臨之快,令士卒來不及叫喊。

    “殺人如割草”,本以爲只是個比喻形容,將士們卻想不到竟活現眼前。

    可是當以爲避開了白衣死神行進的方向時,許多士兵又遇上另一股死亡的風暴。

    這次居於那暴風眼裏的是個黑衣者。神機營上下早就聽聞過“遇上巫丹的黑衣人要逃避”的說法,而此刻戰場上穿黑衣的也不少。可是這個非常不一樣。那雙一青一紅的長劍,還有像飛行幽鬼般的身法,彷彿令目睹者體內的血液瞬間凝固,然後就在全身僵硬中迎接那劍鋒。即使僥倖未成那水火雙劍的獵物,還得再逃避其左右拱衛的另兩名黑衣劍客,還有緊隨其後那二十餘個巫丹弟子劍俠。沒有比看着這羣人迎面殺來更接近“絕望”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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