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寒劍江湖 >第262章 巫丹被滅(17)
    符元霸的腰帶已被鮮血染溼。他打了一個寒顫,繼續前進。

    煙霧中他看見一個倒地的身影在蠕動。符元霸再走前兩步看清楚,才發現那其實是兩個人。

    同伴尚四郎正纏在一個士兵背後,兩腿交叉緊緊夾着他腰肢,雙手用厚鈍的鬼頭刀從後絞殺那士兵。士兵正在作最後微弱的掙扎,繼而全身軟癱。尚四郎仍不放鬆,直至最後士兵翻了白眼毫無反應,他才慢慢放開士兵爬起來。

    這時符元霸看清楚:原來尚四郎大半邊臉已被炸得凹陷,模糊血肉間一隻眼晴早消失了,另一眼也插着一片尖石,已然完全失明。

    “你是下一個嗎?”尚四郎如鬼的臉竟笑起來,舉刀向着符元霸。他雖目不能見,卻能應感符元霸接近。

    “四郎,是我。”符元霸說。他一開口才發覺,自己的氣息比想象中弱,右胸背傳來劇痛。那顆銃彈將右肺打穿了,只剩另外半邊肺臟仍能呼吸。

    符元霸卻沒察覺,尚四郎不止失明,耳朵也早被炮彈震壞。尚四郎突然就衝上來,鬼頭刀直刺符元霸的面門!

    符元霸本能地舉起朴刀擋架,一接觸之下就發覺,手中刀竟然好像被吸進無底深洞一樣。符元霸當然知道這感覺是什麼。

    “巫丹”的化勁。

    符元霸精修剛猛的“巫丹斬馬的刀法”,“巫丹”的懂勁卸勁功夫遠不如尚四郎熟練,情急下只想用猛勁把刀掙脫,但他身受銃傷,血已入肺,一口氣突然提不起來,“哇”的一聲從口鼻間吐出鮮血!

    尚四郎其實已然因炮擊的震盪而心智失常,唯有鬥爭本能仍在,鬼頭刀“巫丹”化勸一把符元霸的朴刀卸開,他竟撲上前去,左手扳着符元霸的肩頭,張開兩排已被炸至殘缺不全的牙齒,狠狠咬進符元霸喉頸!

    符元霸喉頭被噬,立時露出猛獸般的表情,身體裏僅餘的殺氣被催激出來,拋去朴刀雙手抓着尚四郎的頭,拇指插進他早已看不見的雙眼!

    尚四郎卻忍受着這劇痛,牙齒繼續緊緊噬咬。他心裏除了殺死麪前的敵人,再無其他。

    兩個鑽研上乘武技多年的同門,此刻卻在這荒謬的情景下,像一對野獸般作最原始的廝鬥。

    符元霸與尚四郎維持着這樣的姿態先後斷氣,雙雙纏着倒下來。

    衛東琉推開壓在自己身上的兩具屍體,用衣袖抹去臉上的泥塵,慢慢爬了起來。

    他深深吸進一口氣再吐出,感受全身有哪裏受傷。除了臉頰被炮彈炸飛的石塊割開了一道創口之外,衛東琉全身上下竟沒有受半點較深的傷害,連耳朵聽力也未受損。

    衛東琉振一振手中雙劍,發現右手劍好像有些異樣。他垂下黑紅雙眼細看,原來劍脊中央被火銃的鉛彈擊中,那鉛子仍嵌在鋼鐵上,刃身因這衝擊而略彎曲。他右手虎口皮膚較薄處破裂流血,想來正是銃擊劍身的震力所致。他不記得剛纔有這事情,也不明白爲何長劍沒有脫手……也許只是劍客的本能吧?

    四周轟炸和銃擊仍在間斷爆發。但衛東琉毫無畏懼,直挺挺地站着。他心想:既然剛纔死不了,現在也就不會有事。

    看着四周枕藉的死屍,衛東琉心裏竟對神機營的統帥有點佩服。在衛東琉心目中,這場戰爭不過是一場決鬥。不管用武功也好,火器甚至妖法也罷,決鬥就是各自用最擅長的武器盡力去殺死對方,沒有什麼公平不公平的。他心裏甚至對神機營的士兵沒有深刻的憎恨:我們只不過互相擋在對方的道路前罷了。

    假如神機軍是一隻巨獸,剛纔的巫丹派就是牢牢咬着它一條腿的毒蛇;然而怪獸狠狠將自己的腿折斷了。衛東琉不禁對此由衷敬佩。

    先前戰鬥的亢奮已冷卻。衛東琉的想法改變了,再沒興趣繼續對抗這頭大怪獸明知已不可能勝利,他寧可保留性命,將來或許再有機會享受下一個戰場。

    衛東琉如此想着,就在銃炮的彈雨中獨行,尋找脫出之路。

    另一個毫髮未傷的巫丹弟子是侯英志。他從地上爬起來,搖了搖腦袋,雖然沒有被轟擊所傷,感覺卻像給炸去了半邊魂魄,站起來時雙腿有點虛弱。

    侯英志右手長劍不知丟飛到哪兒,又或先前刺在敵人體內沒有機會拔回來已經不記得了……他將僅餘的兩尺短劍交到右手反握,身體保持低矮以躲避四飛的流彈,跨着大步儘量貼地前行。

    這時他踢到地上一物。垂頭看去,是半邊殘屍,從其手中斷劍,可判斷就是弟子的師兄唐諒。

    葉辰不知生死。侯英志沒了這跟隨的對象,思考了一陣子,決定撥着煙霧尋找“遇真宮”所在:空闊的戰場上,只剩“遇真宮”是唯一的掩蔽,要逃出去就只有藉助它。

    這時他經過幾名士兵的屍體,也就從中撿起一頂軍盔戴上,又從死者腰間拔來腰刀,把短劍插在腰帶上。他想如此看來,自己比較像禁軍士兵,被敵人從遠處射擊的危險也許能減小。

    侯英志只比衛東琉要小几歲,但求生的本能卻更強。

    侯英志遠眺,好像從煙霧之間隱隱看見“遇真宮”山門的輪廓。他賭着走過去。假如誤入敵陣,那就只有認命。

    原本由張修指揮的銃兵,只餘二十多人在炮轟中生還,此刻他們早拋去手銃,彼此擠在一起逃跑,只希望能夠回到炮陣裏以求生還。

    正跑出數步時,前方白霧中突然出現一個身影。

    黑衣的。

    銃兵戰慄。先前他們就見過這人:披散的黑長髮,煞白的臉,眼下兩行奇特的咒文刺青……

    葉辰一身黑色道袍已然破爛不堪,垂下散開時乍看有如烏鴉的翅膀。而前驀然再次出現敵人,葉辰銳利的眼目馬上發亮。

    黑色的翼振起。他的身體投向人叢。

    泛紅的“離火劍”,輕易沒入一名銃兵的心胸。葉辰順勢半轉身,左手也揮向另一個士兵這最簡單的雙劍招,他已習練過不下百萬次。

    那銃兵完全來不及躲避,眼看就要成爲葉辰另一劍下亡魂。

    然而當葉辰的動作完成時,沒有任何事情發生。

    沒有“坎水劍”。破爛的黑色衣袖下空空如也。沒有了左手。

    輕飄飄的黑衣袖,拂過那銃兵面前。

    雖是如此,銃兵仍因爲葉辰這一“擊”而驚恐得昏厥倒地。

    其他人未看真葉辰已斷了左臂,以爲他又殺一人,紛紛驚呼着四散奔逃。

    葉辰呆呆站在原地,垂頭看自己的左袖或者應該說,在看着那已經不再存在的左手。他一時竟無法理解眼前景象的意義,臉上沒有表情,只是一直盯着那空虛,似乎認爲只要再多看一陣子,那隻左手就會再次出現。

    這是必然的事。我是雙劍葉辰。

    疏落陽光穿透茂密的樹葉,掩映間投落在霍瑤花的裸體上。

    她雪白健美的身軀流着汗,好像不住在逃避什麼似地激烈搖晃,那扭動散發着令異性爲之瘋狂的原始媚惑力。一邊的肩臂紋滿了咒文刺青,更使她顯得神祕而吸引。

    霍瑤花雙手貼在一棵大樹上,支撐着酥軟的身體,閉起眼睛,聽着遠方斷續傳來一記記的炮火聲。

    在她身後的商承羽垂着頭,發出像野獸的低沉嘶吼,把壓抑已久的希望不斷髮泄出來。

    霍瑤花的臉泛成桃紅,卻始終緊閉着嘴脣,不願發出任何聲音。這是她此刻唯一的抵抗。

    剛剛逃離楚狼刀派之時,霍瑤花曾經有一段日子,靠肉體誘殺男人維生。那時候她學會了怎樣忍受:其中一個最輕易的方法,就是把對方想象作另一個男人。

    此刻她再次嘗試。很容易,想着一個沒那麼討厭的男人就行了,或者真正喜歡的……

    霍瑤花很自然想起邢獵來。同樣在這種無人的山林裏,她跟邢獵曾經激烈地扭成一團,彼此嗅到對方的身體氣息,交換着熱暖的汗水……

    那壯健的身影開始在她心裏出現。霍瑤花顫抖的櫻脣在微笑。可是漸漸她發覺有異。

    不對。這不是邢獵……

    此刻不由自主出現在霍瑤花心靈裏的男人,竟換成了習小巖。

    習小巖長着一邊長臂的赤着的身體,纖毫畢現於霍瑤花的想象世界裏。她現在才發覺,這段日子自己是這麼地留意他,因此想象起來竟是如此逼真……

    霍瑤花的心靈暫時脫離了樹林,飄向他此際所在:那遠處的戰場。

    炮聲遠比之前疏落,意味着戰爭接近結束不管是哪一方勝利。

    霍瑤花想起剛纔難過的分手;想起自己怎樣叫習小巖“不要死”……

    也許,剛纔我應該跟他一起去。

    在霍瑤花心裏,身後的男人,已經變成了習小巖。

    她不再壓抑,發出放浪的叫聲。

    正當葉辰呆立在原地,看着自己不存在的左手同時,遠處一列神機營鐵炮,其中一座已把炮口和投射角度調整向葉辰所在,只待燃點發射,這位巫丹一代劍豪的軀體,即要在頃刻間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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