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寒劍江湖 >第263章 巫丹被滅(18)
    卻在此時,一顆“炮彈”猛然從高投落在這列炮陣之間!

    那並非真的“炮彈”。

    而是一個像炮彈般飛落而來的人!

    其中一名操作鐵炮的神機兵,被這猛烈飛來的人體砸個正着,肋骨碎斷死亡,旁邊正要燃點炮引的士兵也被這衝擊波及,丟掉火把倒下來!

    除了被炮彈炸飛的人體之外,神機將士從來沒有見過,人會像這樣飛起來。

    他們想象不到,產生這種力量的,不是火藥或任何其他器物。而是人。

    這個人,接着就出現在他們眼前。

    誰也不知道這人是怎麼潛到了炮陣側翼先前神機營遭巫丹連番衝擊,陣勢混亂不堪,注意力全都放在前頭,竟沒能察覺這麼一個孤身闖入的敵人。

    其實他們不知道:從兵陣外圍衝到這兒爲止,這個人手上那把藤柄長刀,已然沾染了三十八名士兵的鮮血。

    神機炮兵不在最前線作戰,一直沒有從近距離見過巫丹弟子。此刻出現在他們眼中來襲者,彷彿一頭從山林深處突然冒出的猛獸:一身破爛的黑灰衣揚着陣陣風塵,衣袍上四處染了慘烈的血紅,那橫壯的身軀踏着又重又快的強勁步伐衝來,斜提的長刀刃尖幾乎刮過土地。

    明明只是孤獨一個人與一柄刀,他卻挾帶着千軍萬馬般的霸烈氣勢,教士兵們一時爲之窒息。

    披散的長髮之間,習小巖那徹夜未睡的血紅雙眼,散射出不屬於人間的殺氣。

    還有濃烈的悔恨。

    爲什麼我要離開?我應該跟他們一起戰鬥的啊!

    這股積壓在他心裏的懊悔,彷彿轉化爲實質的能量,乘着舉臂橫斬一刀,盡情發泄!兵荒馬亂之間,炮兵們沒有看清習小巖的奇特身材,只見站在最前頭那名負責推炮的兵卒,剎那間就失卻了頭顱!

    藤柄長刀的光芒隨又反向劃回來,另一名炮兵的首級同樣往橫飛去。連續兩名死者距離習小巖皆尚遠,衆人無法理解他到底是怎麼殺人的,那一刻錯覺以爲習小巖的兵刃能散射出傷人的“刀氣”,遠距斬殺刃尖未觸及的敵人!

    真正的原因當然是習小巖那天生比正常多了一節的怪臂;還有運使“陽刀”時肌肉高度協調,令身體瞬間放鬆延長,增加了攻擊距離的後果。

    炮列裏有一支二十五人的盾兵,負責危急時抵禦侵入炮陣的敵人,此刻他們才反應過來,迎上習小巖的方向!

    當先兩名衛兵一手持盾一手提矛,迎面朝着習小巖急刺!

    習小巖朝他們只揮了一刀,以刀背一氣就將兩柄矛槍擊開,那帶引的勁力令兩名士兵失足向前;習小巖乘勢衝入,左肘一記猛烈的靠撞,擊在左邊那士兵的盾上,士兵喫這一記,就像被猛奔的蠻牛撞中了,整個人倒飛向後,撞倒後頭數人!

    另一名仆倒地上的盾兵,則緊接被習小巖一腳踏在胸前,胸骨連同數根肋骨隔着皮甲也被踹裂!

    習小巖借這踏勢上前,長刃左右翻飛,那些亂撞成一團的衛兵,一個個被劇烈的斬擊砍倒,其中一人即使及時舉盾保護,但在剛絕的刀勢之下,盾牌反撞向自己頭顱,迅猛的勁力竟令他頸骨折裂!

    習小巖的單純破壞力,恐已爲當世武林之冠,完全在禁軍士兵的常識之外。二十五人的盾衛隊迅速減少了三分之一。其餘衛兵拋卻沉重的盾牌,顫抖着雙腿逃命。

    習小巖連天趕路回巫丹,越野攀山,緊接在千人大軍中獨自衝殺……他的無匹刀勢發揮到此刻,竟然都沒有絲毫減弱的跡象,彷彿有耗不完的體能。

    支撐着他的,除了那股離棄了同門的悔恨之外,還有不斷迴盪在他心裏的三個字:

    霍瑤花那句“不要死”。

    當日我若不離開巫丹山向外闖,就不會認識她;也不會聽到這句話……

    一想及此,先前那悔意漸漸沖淡了;代之是心胸裏燃起的一股令人安慰熱暖的澎湃生命力。

    帶着這股新的能量,習小巖的身影,臨到衆多神機炮兵面前。

    此刻士兵們眼中看見的,不再是一個長着半邊怪臂的人。

    而是一個會行走的噩夢。

    姚連洲茫然獨自一人,走在蒼茫的戰場之上。

    這時刻,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孤寂。

    四處仍傳來間斷炮轟的震動。瀰漫不散的白霧,令他無從分辨該往哪方。姚連洲手握象徵着他與公孫清師徒因緣的“單背劍”,一步一步無目的地走着。

    眼前甚至看不見一個敵人。遇到的就只有接連的屍體。

    沒有半個巫丹弟子在身邊。這事實令他感覺一陣寒冷。

    身居武道世界的極峯,是一件寂寞的事,然而那種孤寂,跟此刻他感受的不一樣。

    失去巫丹派。現在終於成爲事實之後,姚連洲方纔真正體會到那意義。他的命是公孫清撿來的;從物移教“試藥童子”,到穿上掌門白袍的巫丹第一人,他人生的一切都在這個地方。

    不對。不是地方。是人。真正的巫丹派,就是一羣人而已。

    現在姚連洲已然徹徹底底失去了他們;而把他們送上這條路的,正是他自己。

    可是到了這個時刻,姚連洲仍然沒有絲毫的後悔。要是再來一次,他知道自己還是會這樣決定。這決定,也是巫丹派教會他的。巫丹的生存之道,本來就只有這麼一條。

    死亡之道,亦然。

    姚連洲忽然回想起在西安“盈花館”之時,少林了澄大師向他說過的話:

    剛則易折。巫丹行事之道,一往無前,將來也許會招來更大的禍害反噬。

    姚連洲心裏不禁冷笑。

    可惡,給那秀驢說中了。

    即使明知是必然的宿命,姚連洲還是難抵這最後孤寂之苦。

    一個人,只要給我遇上一個仍然活着的弟子也好。

    可是他一次又一次地失望。看見的只有一具具悽慘的巫丹弟子屍身。

    葉師兄,你在哪兒?丹雷,岱秀。

    姚連洲想着一個接一個名字時,突然有三個字閃現他腦海,頓時教他心頭暖熱。

    那卻並非巫丹弟子之名。

    對,我這一生裏,並非只有巫丹。還有一個人。還有她。

    好想、好想再見她一面。

    然後在前方遠處的迷濛煙霧之間,一個嬌小的身影就出現了。

    世上能夠令巫丹掌門姚連洲驚訝的事情很少。但此刻他喫驚得全身都顫抖起來。

    對面出現的,是他熟悉無比的身影。只因他曾經擁抱那身體許多次。

    衣衫破損、松發凌亂的殷小妍,踏着一雙鮮血淋漓的赤足,現身在姚連洲前頭數丈之外。

    姚連洲一生從沒見過什麼幻象。幼時爲了克服物移教奇藥的折磨,公孫清教導他的第一件事,就是如何控制自己的身體與心靈。二十多年來的修練,他都致力於掌握自己的每一寸筋肌、每一條神經與每一時刻的思想和情緒,以達平衡自在之境。無隙可乘的巔峯武技皆由此而生。即使是需要藉助想象力的“借相”功夫,他亦完全控制在自己理智的範圍之內,從不任其失控。

    可是姚連洲首次無法確認,現在自己眼前所見的殷小妍,到底是真是假。

    因爲太不可能了。

    殷小妍看見姚連洲,明亮的雙眸也瞬間瞪大了。她同樣地不敢相信,走到這戰場裏來看見的第一個巫丹人,仍然就是姚連洲。

    殷小妍穿越戰場走到這裏來,途中竟沒有遇上半個禁軍士兵,也未受銃炮傷害,實在是非常令人訝異的奇蹟。

    從“雲羅舍”足下不停一路走來,殷小妍已是筋疲力竭,丟了鞋的雙腳每走一步都痛得像火燒。四方修羅場的恐怖景象令她驚懼不已;耳邊的斷總炮聲每記都震撼她心坎。

    可是她仍然走下去。只爲了一件事情:

    找侯英志。然後跟他死在一起。

    如今看見姚連洲,殷小妍雖然一奇,卻並沒有像姚連洲那種恍如隔世的喜悅。因爲她心裏只有另外那個男人。

    姚連洲加快腳步走過去,同時看見殷小妍正遙遙向他說話。

    失去聽力的姚連洲,聽不見殷小妍在說什麼,也無法從嘴脣的動作讀出來。

    姚連洲心想:不管她說什麼,也是在跟我說。只要知道這個就夠了。

    想到這裏,他不禁露出罕有的燦爛微笑。

    然而殷小妍向他呼喊的說話其實是:

    “侯英志在哪裏?”

    姚連洲笑着向殷小妍走過去。他只想馬上將她緊抱在懷。其他的一切都不再重要然而就在這瞬間,殷小妍看見姚連洲身後發生巨大的變化。

    姚連洲披散的黑髮,與那襲已然變成淡淡灰黃的掌門道袍,剎那間被劇猛的風捲得揚起。姚連洲的身體離地向上飛起來,好像被許多看不見的絲線硬生生拉扯出去。

    縱使擁有天下無雙的“巫丹拳”聽勁與柔化功力,姚連洲亦不可能卸去這超乎人類力量的衝擊。天地彷彿在他眼前顛倒。頭腦、內臟和全身骨節剎那承受激烈的震盪,似乎整個人快要從中央裂開來。眼珠因強大的壓力充血暴突,繼而視力中斷。胸腔內微細的血管一起爆破,鮮血溢進已經窒息的喉間。“單背劍”自無力的手指間脫出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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