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寒劍江湖 >第267章 巫丹被滅(22)
    邢獵從不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是什麼人,也從沒有想過要尋找他們。在義父荊照撿到他之前,仍是幼嬰的他一無所有,也不屬於誰。邢獵心底裏並不討厭上天這個安排:當你什麼都沒有,也就能自由去追求天地間任何的東西。

    於是有的時候他寧願相信,生下他的就是大海,再給衝上了陌生的海岸。流浪到滿剌加那一年,邢獵聽一個老船伕說過一個當地的古老傳說:大海下面其實住着一個女巨人,她每天都不停地生產,在無間斷的陣痛裏,她的掙扎揚起了海浪,吶喊的叫聲化爲了海風,每天誕生下的孩子結果都在海里粉碎,化爲千萬的游魚……邢獵很喜歡這個故事。

    當然邢獵也知道這個“母親”暴烈的一面。流浪在海岸諸國的九年間,他不止一次險些葬身狂暴的浪濤裏。在那種巨大的力量跟前,自己累積的一切武藝和鍛鍊是何等渺小。然而這並沒有令他感覺人生的虛妄,因而放棄了追求之路,相反他在大海里領悟了一件事:凡誕生的終歸壞滅;生命的意義不在乎你能把壞滅延遲多久,而在乎浪濤的高峯與低潮之間,你是怎樣渡過。

    於是他忠於自己這個信念,走到今天。

    邢獵張開眼來,看見的是木搭的低矮船蓋。從水面折射而來的波光在木板上晃動。

    十二月的湘潭不算格外寒冷,但爲了保持身體溫暖,邢獵身上蓋着一條毛毯。他將之撥開,在甲板上坐起身來。

    “你醒啦?”一直坐在他身邊的怪醫嚴有佛問,那張胖臉神色凝重。

    “我沒有睡。”邢獵微笑說:“只是養神。”

    “也是的。”嚴有佛點點頭:“要是這樣的關頭也睡得下,那可真是怪物了。”

    邢獵卻聳聳肩:“真要睡的話,我倒還真睡得下。”

    嚴有佛呆了。但他仔細看邢獵的神情,確實沒有絲毫焦慮。這一點沒有人能騙得了嚴有佛,畢竟這麼多年來,他已經見過太多面對生死關頭或是手足殘廢的人來求助。沒有人能在他面前強裝鎮定。

    這傢伙,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你準備好了嗎?”嚴有佛說着,從身旁一個衣箱裏取出一堆黑色的緞帶來。

    邢獵點點頭,脫下了上衣。

    在他袒露的胸膛上,左側心口處有一片黑色鮮明的刺青,刺的是一頭踞勢欲撲的猛虎。

    邢獵的新刺青不止這一處,還有左邊小腿近着腳踝的位置,圍繞刺着一排洶涌浪濤的圖案。

    這兩個刺青背後都有意義:腿上的浪濤,是紀念他自創絕技“浪花斬鐵勢”;至於左胸上的老虎,自然是表示將一個名字裏有“虎”的人放在心裏……

    嚴有佛展開卷起的黑緞帶,開始仔細地包裹在邢獵的左肩上。

    邢獵兩處關節重傷,經過嚴有佛的“刀針”及藥物治療,加上圓性所傳少林“易筋經”的功法調理,以及邢獵自己努力重新鍛鍊之後,確實已恢復了活動及發勁能力。然而兩個關節所受的損害並沒有因之十足復元,用力過多或過久依然會出現痛楚和痠軟的狀況。

    爲了加強兩個關節的支撐,嚴有佛想到一法:以布條繞纏包紮到邢獵身上,減少發力猛烈時關節筋腱所承受的壓力和拉扯。

    在湘潭林立的牙行貨倉之間,嚴有佛千挑萬選,才找到這種最適合的黑緞,既具一定的韌性和硬厚,以幫助支撐關節,但又不致於阻礙邢獵動作的靈活。這緞質拉扯起來還有輕微的柔軟伸張彈力,包束在身上更添一種筋骨穩固的安定感覺。

    嚴有佛堅持由他親自爲邢獵包紮,因爲只有熟悉人體肌理的他,才能夠按部位調節包束的鬆緊。只要有其中一寸出了差錯,也可能影響邢獵戰鬥的表現。

    而這一戰,即使這麼一點點的差距,也隨時是生死之判。

    嚴有佛在包紮之時,不斷在詢問邢獵的感覺,以求包束的鬆緊最是理想爲止。

    看着這怪醫如何照料自己,邢獵不禁微笑。

    “你這般細心,年輕時定然很多女人吧?”

    “胡說。”嚴有佛回答:“誰說‘年輕時’?我現在也有很多女人!”

    嚴有佛說着完成了上身的包紮,黑緞帶從左肩一直包到手腕爲止,整條左臂都封在黑色裏,就如第二層皮膚一樣。邢獵活動了一陣子,確定絲毫沒有感到阻礙,才點點頭穿回上衣。嚴有佛接着又爲他包紮右腿膝。

    嚴有佛的心情很是矛盾:他平生很少花如此大的心力醫治一個人,然而他數月來悉心幫助邢獵恢復的力量,今天可能就浪擲於一瞬間,爲的不過是嘗試去打壞另一個人的肉體……嚴有佛不知道,自己這個醫師,在這種事情上的努力到底有何意義。

    唉……醫治這羣瘋子,就是這種結果。我應該早就知道的……

    當然嚴有佛仍然期待邢獵取勝,否則此刻他不會坐在這條船上。

    終於把邢獵的手腿都包紮好了。右腿的黑鍛帶同樣纏到腳腕爲止,於是邢獵整個人左臂和右腿都包裹成全黑,彷彿某種奇特儀式的裝束。

    邢獵在低矮的船艙裏來回爬行和翻滾數圈,測試包紮是否完妥,並順道活動一下身體。直到各種方向的活動都完全滿意後,他停了下來,向嚴有佛投以感謝的眼神,然後朝窗外呼喚:

    “開船!”

    船伕命令手下拉起了錨,開始划動船櫓。小船徐徐轉彎前進。

    搖盪中邢獵盤坐甲板上,掏出一片來自西域、刺滿奇特花紋的頭巾,包束起一頭辮子發。這是湘潭行商從遠方帶來的珍品。

    包起髮辮時,臉上現出興奮的神色,彷褲一個孩子將要去玩很有趣的遊戲一樣。嚴有佛看見了不禁又在心裏嘆息。

    把頭巾紮好,整理了頭髮之後,邢獵揭開蓋在船艙一角的厚布,把愛用兵器逐一拿起來:裴仕英師叔所傳的雁翅單刀;在南海蠻國得到的鳥首短刀“牝奴鏑”;從窮兇極惡的海盜手上奪得的仿製大倭刀;峨嵋長老孫無月的遺物鐵鏈槍頭;跟隨他多年的厚木船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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