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寒劍江湖 >第293章 龍虎劍(13)
    邢獵再跑了數十步,那目標已在眼前:在這山寨中央的聚落裏,那根高高的旗杆底下,是一座最大最結實的房屋,屋前有個大帳棚,掛滿各色旗幟,一看就知道跟寨裏其他地方不一樣。

    一名身材極高壯的漢子剛從大屋出來走到帳棚內,身邊有四人緊隨,後面還有兩個拿着兵刃的侍衛。

    那巨漢身上戰甲只穿到一半,還有些扣結未綁好或者甲片部件沒掛上,左、右、後三個隨從正忙着替他穿着,另一人則小心地抱着他專用的頭盔。

    “媽的……到底哪來這些不要命的傢伙……”巨漢比身邊所有人都高上一個頭,猶如一株會行走的雄偉大樹,罵起話來聲音沉厚威嚴,沒有人敢正眼看他。

    帳棚裏已經聚着三、四十人,是“瓦黃寨”內最精悍的賊兵,武力的核心。各人手上裝備又比先前那十幾人更強,甚至有弓、獸皮盾和鐵甲冑等軍械。在那仍然敲個不停的警鐘聲裏,他們還沒完全睡醒的臉原本充滿疑慮,不斷在交頭接耳;如今見這巨漢從屋中出來,衆賊兵馬上靜下來,默默瞧着他蓄着虎鬚的方臉,心神鎮定不少。

    巨漢站定讓部下替他掛上兩肩護甲,同時伸手向旁呼喝:“快拿來!”一名賊兵聽了,急忙從帳棚的兵器架取下一柄重型的斬馬朴刀,交到巨漢之手。

    巨漢單手將這得意兵器迴轉半圈,長柄收到右臂後,輕鬆得就像拿着根木柴,這輕輕一轉發出的刃風聲卻已足以令衆部下側目。

    巨漢口裏又嚷起來:“快!”

    身後那一直捧着頭盔的部下走上前來,將滿是凹痕、一看就知道經歷許多戰鬥的銅飾頭盔高高舉起,蓋上巨漢的頭頂。

    就在這瞬間,巨漢卻察覺上方發出異聲:是帳棚頂的厚布裂開的聲音。下一刻,一條黑影從那棚頂裂口飛下來,直襲巨漢上空!

    巨漢暴瞪着精氣威猛的雙目,仰視那飛來黑影,同時右手揮動那柄曾砍劈過百人頭的戰刀,朝上迎斬來襲者!

    這向上撩斬的招式,應付的若是一般的敵人,絕對夠快夠猛。

    但面對俯衝而下的邢獵,這刀卻慢如老嫗的動作。邢獵並非僅僅從那缺口跳下來,而是蹬着棚頂的粗竹往下躍,腰腿力量加上身體重量令速度極高,朴刀砍到之前他早就搶入更近距離,以鳥首刀“牝奴鏑”的刃背抵住朴刀長柄前端,左邊反手握持的獸爪形彎刃向下一抓,勾住巨漢右臂肘彎,邢獵整個人飛撲到了巨漢頭上!

    巨漢畢竟身手和經驗不同尋常賊兵,此際仍能舉起左掌伸到臉前,試圖抵拒邢獵,同時往一旁轉臉側頭閃躲!

    然而這些都是無望的掙扎。

    邢獵用盡衝蹬而下的勢道,再加上獸爪彎刃勾扯着巨漢右臂的力量,半空中扭腰轉身,右肘近距離狠狠橫揮進去!

    那堅硬的肘骨尖碰上巨漢左手,沒有受到一絲阻礙,隔着那隻無力抵抗的肉掌,猛擊在巨漢頭盔右耳側!

    邢獵這記學自暹羅大城國皇室武士的飛肘,威力有如攻城衝車,硬生生將那堅實的鐵片頭盔打得側面彎陷,夾在肘骨與頭盔之間的那隻手掌,更被壓迫至骨碎肉裂!

    巨漢在這衝擊下,頸項猛烈傾擺,整個人立時昏迷崩潰,被邢獵跨壓着重重墮地,手中朴刀也響亮地跌落一旁。

    邢獵這飛墮而來的攻勢猛得像天降隕石,原本站在巨漢身旁的手下賊兵,全部驚嚇得往四面飛跳開去。

    邢獵一邊膝蓋壓着巨漢胸口,以左手的獸爪刃抵着那已然變形的頭盔。頭盔沒有從巨漢頭上跌出來,只因爲折曲處都陷入了他頭臉的皮肉。巨漢昏厥失神的雙眼,因那衝擊而充血變得鮮紅,眼瞳向上翻轉。

    邢獵高舉着鳥首刀,刃尖向下對準巨漢的頸項。他神色異常冷酷無情,就如準備宰殺犧牲貢物的祭司。

    鳥首刀“牝奴鏑”那雪白的鋒刃,落下。

    四周的賊兵呼吸停頓。

    他們實在難以相信:統領“瓦黃寨”四百餘悍盜、縱橫桂北三年、殺人如割草的大寨主洪蓋,就這樣在一眨眼間死掉了。

    當賊兵開始醒過來,並四散奔逃出帳棚時,邢獵並沒有阻止他們。他正是要他們將這份恐懼散播到整座山寨。

    當燦爛的冬陽高掛、晨光灑遍山頭之時,世上已再無“瓦黃寨”。

    山寨裏的帳棚與建築物之間,到處都散佈着悽慘的屍體。獞族“狼兵”對待士氣崩潰的賊匪並無絲毫仁慈只要想想這些年來本地山村受到怎樣的凌虐,殺死這些禽獸就不會帶來半點罪疚。

    寨主洪蓋被刺殺的消息,令賊匪陷入恐慌之中,其他頭領無法把原本佔絕大人數優勢的手下組織起來;再加上六劍客帶頭衝殺,衆賊被切割分離成小股,再逐一遭迅速殲滅。

    然而這戰果仍有賴勇悍的“狼兵”才得以達成。每個獞族戰士都以強健的雙腿緊隨六劍客衝鋒,及時侵入他們所製造的缺口,將敵人一口氣壓倒、殺戮;“狼兵”也擁有令人喫驚的耐力,持續快擊戰鬥了幾乎整整一個時辰,令敵人始終無法集結。到了活着的賊匪餘下已不足一百,在寨內各處逃竄匿藏,而“狼兵”又盡取敵人裝備爲己用之時,勝負已然決定。那時“狼兵”才慢下腳步來,稍作休息隨即再展開掃蕩,將餘下敵人一一找出處決。

    在掃蕩之時他們更找到匪盜收藏女人的地方。有四個賊人走進去,試圖挾持劫來的女奴爲人質,但結果反被那廿多個獞族女子合力殺死。

    重獲自由的女人撿拾起散落的兵器,在屍堆之間找尋受傷的匪盜,逐一了結。有傷者向她們號哭求饒,但換來的是冰般寒冷的復仇眼神。

    “想想你當天壓着我們時,是怎樣笑的。”一個女人說。

    那人聽了,從哀求轉爲憤怒,直至死前都在罵着最污穢的髒話。

    女人們聽着,心裏只是冷笑。因爲她們知道,他那些髒話裏所說的事情,每一件都已經永遠做不到。

    儂昆此刻正倚坐在營賬外一個木桶前,一隻手拿着奪來的漢人軍刀支着地,撐起那累得快坐不穩的身軀,另一手拿着水碗在喝着。

    他疲倦得身體都好像不再屬於自己。衆多同胞之中他是跑得最快的一個,因此也是跟敵人交戰最多的“狼兵”。他沒有仔細去算,只知道自己用矛槍刺倒或用刀砍殺的賊匪至少也有二十個。此刻手上的已是他今早握過第三柄刀,原來的撞族獵刀和另一柄搶奪來的軍刀,都在激戰中砍彎了。

    他看着遠處營賬,有些仍存體力的“狼兵”已經開始搜查寨裏的糧食物資。也有人在脫取死屍身上的裝甲或飾物。鄰近的山村都將渡過一個飽足又無須畏懼的新年。

    空地另一邊躺着受傷的同胞,正由女人們照料着。儂昆看時不可置信地搖搖頭:這一戰己方死傷之少實在令他驚訝。雖然沒有真正點算,但儂昆估計陣亡的“狼兵”不足十人;另外受傷那廿來人,沒有幾個的傷勢有致命或殘廢的危險。以一場剿滅了五倍數量敵人、還要攻堅硬闖城寨的戰爭來說,這根本就是活生生的奇蹟。儂昆不禁放下水碗,撫摸用繩子掛在胸前那個木符。

    當然他很清楚,這奇蹟並非神靈所賜。

    因爲其中一個創造這奇蹟的人,此刻就站在他十幾步外。

    儂昆看看那個站在死屍之間的和尚背影。圓性半邊身反射着太陽金光,齊眉棍放在身旁地上,正垂頭站着不知在幹什麼。在他腳邊的獵犬阿來正咬着一片肉骨頭。

    深呼吸了兩次之後,儂昆提起精神,支着刀把身體撐起,走到和尚身邊。

    這時他纔看見,原來圓性正垂頭閉目站在屍堆前,雙手合什,嘴脣不斷在動。

    圓性早就察覺儂昆走近,但他還是把經文唸完才睜開眼來,取下半邊護面罩,轉頭瞧着儂昆。

    “你在念經嗎?”儂昆在衆“狼兵”裏是少數會說漢話的一個。

    圓性點頭。“我在超渡亡者。”

    儂昆信奉本族的巫教,崇拜諸種神靈,並不明白什麼是“超渡”。圓性抓抓亂髮:“其實我也不大知道,只是從前看見師父這麼做,我也就跟着做。”

    看着圓性的傻笑,儂昆反倒覺得很有好感。這漢人和尚一開口就說“不知道”,不像他常見那些祭司,什麼都說知道,很多事情卻又答不上。

    “我以前在佛寺,從沒有認真幹過這超渡的法事。”圓性又說:“這些年殺的人多,才自然學着師父做起來,心裏好像比較舒服。師父從前說,這樣能夠減少亡者的罪業。”

    儂昆看看散在地上的屍體。當戰鬥的熱血退散之後,看着這許多死在己方手上的人,他實在無法不感害怕哪管對方在生時多麼可恨。

    “真的能夠減罪嗎?”儂昆問時看着死去的仇敵。“即使是這樣的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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