獞族狼兵桀傲難馴,李君元早就聽說過,加上這三人在牢獄中被囚禁了兩天,看見一桌美食醇酒,急不及待也是自然。
儂昆左邊的同族,伸手抓起桌子中間一隻雞撕成兩半,自己喫着一邊,另一邊遞給了儂昆。另一邊的狼兵則自顧自在喝酒。
李君元看着,忍不住微笑說:“你們倒喫得很放心。”
儂昆停下手來,把嘴巴里的雞腿拿出,左右瞧瞧房間四周的刀手,若無其事地聳了聳肩頭:“我們三個要是走不出這房間,外頭的同族也絕不會給你們走出九江城。”
李君元聽了眼睛一亮。其實不用儂昆說,他在九江城的線眼早就告知他,這夥遠來的獞人爲數不少他纔不會爲了僅僅三個狼兵就從南昌過來。
“你們總共有多少人?”李君元試探問。
儂昆冷哼了一聲不肯回答。這個反應李君元也都預料了。
“別以爲在下有什麼企圖。”李君元的笑容不變:“只是這樣的酒食,你們也想跟同族分享吧?你們很久沒有喫過這麼好的東西吧?”
“我們在戰場上早就習慣了,只要喫飽就好。”儂昆嚼着雞腿說。
“可是喫好一點也不壞吧?”李君元再次試探。“你們離鄉別井,不也是爲了這樣嗎?說起來在下倒很好奇,怎麼一夥獞人,又不是受官府徵召,會遠遠走到這裏來?”
儂昆瞧着李君元,心裏似乎考慮了一會,表情纔有些軟化。
“我們在家鄉找不到活,就出來做生意,帶着土產出來賣,再辦一批貨回去。”
儂昆喝着茶說:“三年前我們也幹過一次,賺到不少,可是這次……買貨時,銀兩被騙光了。連回家的盤纏都沒有了。”
“所以就去闖門搶劫嗎?……”馮十七笑着說。
儂昆右邊的狼兵摔去酒杯,一拳擂在桌上,震得杯盤都彈跳起來。
“你敢再笑,我一拳就把那排牙齒打掉!”他以夾着異族口音的漢話說:“我們是爲了給同族喫飽才幹那事的!都是你們,漢人全是那麼狡猾!”
四周的衛士緊張地把手搭在刀柄上。馮十七臉上也現出暴怒之色。
李君元站起來,伸手止住衆人。
“抱歉,是他不對。爲了喫一頓飽飯,沒有什麼可笑的。”李君元神情誠懇地說。他接着把目光再次投向顯然是首領的儂昆。“你們,到底有多少人?”
儂昆又默想了一陣,最後說:“七十個。”
李君元心頭暗喜。這數目乍看沒什麼,但只要稍熟知軍旅之事的人都知道,這西南蠻族狼兵比對朝廷一般官軍,戰力一能抵十,而且剛毅堅強,士氣少有崩潰,又能日夜久戰,且在惡劣山水之間行軍亦如履平地。如能夠吸納這樣一支健軍入府,在王爺眼中實是不小的功勞,更重要的是,將來更可藉助濃昆他們招集來更多狼兵。
只要多了這支兵,跟商承羽抗衡就更增加了籌碼……
“你知道我們是什麼人嗎?”李君元問。
儂昆看看桌上那些豪華的杯盤,又打量李君元身上的衣飾,徐徐說:“我只知道:你們是有錢人。而且很想找我們辦事。”
“你知道是辦什麼事嗎?”
儂昆一副覺得對方明知故問的表情。
“應該不會是做生意吧?”
李君元再次笑了。他最初擔心這蠻族的頭領不是太聰明。他不喜歡指揮笨蛋。“爲我們辦事的話,我保證,你們帶回家鄉的錢,足夠全族人喫飽許多年。”
越郎帶着八個狼兵,正在九江城外西面四里的荒郊上疾行。
他們九人一個個咬着那木造的符牌項繩,露出警戒的神色,成一字隊陣前行。十八條腿的腳步並非奔跑,但又不比常人奔跑慢了多少。這是他們族裏相傳的長途狩獵步行法,能夠持久橫越很遠的距離。
這時他又回想起“六匹虎”裏的那個白髮身影。當得知練飛虹原來比自己還要大十幾歲時,越郎很是訝異。此後每一次想起飛虹先生,越郎就會感到體內的鬥志上升了一點,痛楚也下降了一點。此刻也是一樣。
不久將要踏入第五十個春秋的越郎,心裏想這次很可能是自己人生的最後一戰。以前他沒想過這一戰會是這麼打:爲了救一個女人。但他並不因此有任何抱怨。能夠以此償還“六匹虎”的恩情,這絕對值得。此戰之後他也打算把指揮權交給年輕的儂昆。他感到非常滿足。
越郎估計,儂昆等三人領前了他們大約一里多的距離,此刻應該已經與“六匹虎”會合。越郎等九人的任務,是確保沒有人從九江城一路跟蹤儂昆。結果並無跟蹤者越郎對此非常肯定,因爲沒有人能在這郊野逃得過獞人獵手的眼睛。
確知寧王府的人並未跟蹤後,越郎帶領八人加快腳步,直線朝會合地點回去。他們離開曠野進入一片樹林,憑着記憶和直覺穿越樹木間。當再次走出林木時,眼前是一座小山崗,有片岩石從山壁突出來,形成底下一片天然的蔭地。那陰影中密密麻麻聚着數十人。
率先在林外迎接越郎他們的卻是獵犬阿來。它站在一塊石上平視這九個人,雖然因爲認得越郎等的氣味而並未發出吠叫,但眼神仍是帶着警戒。
“真是條好獵犬。”越郎微笑着想上前摸摸阿來的頭,但想想決定還是別冒這個險。
衆狼兵都已聚着等待,其中包括儂昆他們三人。他們正分喫着儂昆從“荷香樓”帶回來的大堆酒食。
儂昆上前,跟首領越郎擁抱了一下。
“你好臭。”越郎說時捏着鼻子。
“牢房那種鬼地方,沒辦法。”儂昆抓下自己的頭巾,在頸項上擦來擦去。
越郎仰起頭,眺望上方那片傘蓋似的岩石。剛纔一出了樹林,他已察覺上面有個人影。此刻走得更近,才分辨出那是誰。
邢獵站在那岩石的最前端,兩足跨開擺出一個像猛獸的姿勢,身體多處肌肉關節正以最大幅度扭旋伸展着。他赤着滿是刺青的上身,任那山中的冬風吹拂他皮膚,但是全身血脈運行的他半點不感到冷。他一直綁了多年的那串串小辮子已然解開,散出一頭像被雷電殛過、蓬鬆鬈曲的長髮,輕逸在風裏起伏飄揚。
他正在練習的是少林派“易筋經”勢式。自從因爲療傷而獲得圓性授予這至寶後,邢獵日夕練習至今,只覺對身體柔韌和耐力等都裨益甚大。
鍛鍊“易筋經”也令邢獵的感官格外敏銳。他感受到下方的注視,看見越郎已然回來,於是馬上收起姿式,抓來放在一旁石上的上衣,往山壁走過去。
越郎看着邢獵沿着山岩左右跳躍,飛快而下,這樣的身手即使在獞人之間亦罕見,心裏不禁佩服。
此時川島玲蘭、圓性和練飛虹也從狼兵之間走出來,向越郎打了招呼。他們三個也都已作獞族衣飾打扮,川島玲蘭穿着男服,並用泥灰塗在臉上掩飾容顏。
“辛苦了。”川島玲蘭向越郎道謝。雖然遮蓋了美貌,但那好聽的聲音仍令越郎心中一動,點頭不語。
“他那算什麼?我們三個要坐牢才最辛苦啊。”儂昆也忍不住在川島玲蘭面前爭功。對於這羣獞族男人來說,能跟這位東瀛美女同行,是今趟遠走異鄉最大的安慰。
邢獵一邊穿衣一邊走過來,衣襟仍是開着。每次看見他心胸那頭老虎刺青,川島玲蘭總是忍不住甜絲絲的微笑。
越郎與邢獵互相點頭致意,不必多說什麼。
“好,人都齊了,可以說了。”旁邊的圓性期待得磨拳擦掌,瞧着儂昆。另一邊的練飛虹也是焦急地抓着白鬚。
“邢兄沒有猜錯。”儂昆說:“果然是那個姓李的來找我們。”
六劍客四人同時在心裏叫好。
他們與六十幾名獞族狼兵此來江西拯救霍瑤花,首要就是想怎樣攻入門禁森然的寧王府。邢獵早在借兵之前就已經思考過:既然寧王府如此積極招兵買馬,那麼最好的方法,當然就是以勇悍的狼兵引誘對方,令其自行打開門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