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同時佟晶那古怪的狀態令他十分擔心。在閆勝提點之下,練飛虹沒有追問到底發生了何事。只是從韓山虎額上的劍傷,他已斷定那是佟晶的劍所刺。
到底是什麼事?她跟閆勝二人合擊才殺掉這傢伙的吧?難道……?
六劍客每個都剛剛殺人不久,渾身上下散發着未消的殺氣,又各帶着兇厲的兵刃,在臨江城街上甚爲矚目。城內百姓本就因爲傳揚着南昌寧王造反的消息而陷於恐慌,六人所過之處,途人都遠遠走避。
走到衙門前面,有近百名民勇保甲聚集,當中還有數名官員,包括臨江知府戴德孺。
戴德孺仍在責罵來通傳的衛兵,此刻一見來者是誰,臉上失卻了血色,走上前去迎接。
“王大人!你竟然還沒……”
“我沒有死。”王守仁與戴德孺同省爲官,早就相識,着他免去禮節。“不過也真兇險。”
“是南贛巡撫王陽明!”其中一個保甲聽出來的是誰,不禁脫口而出,卻馬上自知失禮,伸手捂着自己嘴巴。
王守仁卻朝他微笑:“是的。是我。”
衆人馬上鬨動起來。王守仁年前火速剿滅南贛一帶的強橫匪盜,用兵如神,江西境內無人不知。
“這就有救了!”有的人不禁興奮高呼。寧王兵勢強大,南昌鄰近各城皆危在旦夕,臨江也是人心惶惶,現在王守仁到來,實在是天大的好消息。
“王都堂……”戴德孺向王守仁說:“請問大人帶了多少兵來臨江?”
王守仁左右指一指身邊的六劍客。
“就這五人。”
戴德孺瞪着眼睛,瞳孔裏閃出絕望。其餘人也馬上靜了下來。
這時衙門東側有大羣人從街上接近,六劍客及衆保甲壯丁馬上生起戒備。佟晶與閆勝各把握住腰間劍柄,向那騷動的方向張望,卻看見當先一張熟識的臉,不是誰人,正是臨江第一大武館阮氏無極門的館主阮韶雄,後面跟來的數十人全是他弟子。
阮韶雄上前來說:“我弟子說在街上看見你們進城了,果真!”他馬上與閆勝、佟晶行禮,皆因二人曾對他有恩情。他與無極門弟子先前在湘潭時亦曾與邢獵等幾個見面,六劍客入侵寧王府一役裏,無極門弟子更在打探情報上幫了大忙。衆人相見甚歡,氣氛一時又熱鬧起來。
阮韶雄握着閆勝的手,情真意切地說:“少俠此來,若是有什麼困難,我與弟子不管刀山火海,聽任差遣丨”
“前輩太言重了……”閆勝不好意思地說:“這次……不是我們的事,而是……”他轉頭瞧向王守仁。兩人相視點點頭。
“是天下人”
王守仁看着閆勝與阮韶雄,輕拍戴德孺肩頭。
“你看,這不是多添兵了嗎?”
王守仁卻仰首看着火紅色的黃昏天空。
“我們的軍隊一定會多起來。”王守仁那反映着天色的眼睛甚是澄澈。
“站在正義一方的人,是不會孤獨的。”
仲夏正午的烈日底下,伍文定那把濃密的鬍鬚全都被汗水溼透,黏纏在下巴和頸項上。他以束着衣袖的綁帶抹去滴進眼睛的汗珠,堅定的視線仍朝着郊野荒道的前方。
舉目所見,仍是空無一人。
伍文定咬咬牙,繼續催促跨下健馬前行,心裏只懷着一個信念:
必定能找到王大人。
那個蒙天道眷顧的男人,不會這麼容易死掉的。
伍文定那魁梧得像熊羆的身軀,令坐騎有點喫不消。爲了行動便捷,伍文定已沒有穿着戰甲,只有短衣勁裝一襲,佩着的那柄野刀,正是從前領兵剿匪、在險惡山水間衝鋒陷陣的愛用兵刃。此刻他那副殺氣騰騰又帶着焦急的神情,亦與當日打仗時無異。
自從接到寧王朱宸濠起兵叛變的消息後,伍文定就進入了這種繃緊的狀態。
他身後跟着一百二十多騎勇士,排成長陣在郊道上一起以半速前進捜索
這個戰馬的數目,已經是目前吉安府能動用的全部。騎兵裏佔了一半是從前伍文定征討桶岡及橫水匪盜後仍然留在身邊的戰士,另一半則是這兩年來在吉安府裏重新調練的民兵。
自從剿匪成功,回到吉安續任知府以來,伍文定一刻未敢忘記王守仁的吩咐:在沒有損害百姓生計的情形下,儘量多練民兵,多存軍糧。
如今伍文定知道王大人的理由了。
他右手提着繮繩,左手按着腰間那行走間晃動的刀鞘。這柄砍刀在兩天前纔剛剛飲過血:寧王叛亂消息一傳至吉安府,城裏就有官吏及商賈驚慌逃亡。伍文定親手砍了其中五個,火速將城裏形勢與人心穩定下來,並急急廣發文書往吉安府內全境的城鎮,號令各地官民全力備戰。
在吉安百姓眼中,平日作風仁厚的伍知府,一夕之間變成了另一個人,就如城隍廟裏那些形貌威嚴兇暴的神將。正因這種極端的轉變,衆人對伍文定的敬畏,蓋過了對寧王叛軍的恐懼。
一待吉安的形勢定下,又分配好戰備工作之後,伍文定急不及待就帶着這支騎兵出城往北而行,尋索王守仁所在。
曾經在王守仁麾下作戰的伍文定深刻地相信:能馬上平定此次叛逆大禍的,天地之間,唯獨王陽明一人。
早前王守仁北上途中曾經路過吉安府,故此伍文定知道王大人正要往南昌;而江西巡撫孫燧等不願歸順者在南昌寧王府遭處死,遇害官員的名單裏卻無王大人,也就是說他逃過了寧王叛軍的魔掌,或至少暫時仍未就擒。
伍文定實在是心焦如焚。他在江西爲官已久,當然也風聞寧王府這些年招集了些什麼角色。人在旅途之中、手邊無兵無將的王守仁,面對寧王麾下的亡命之徒,就如孤羊被羣狼追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