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着,你既投入我軍,一舉一動的成敗都牽繫着萬民性命福祉。不可被感情或罪疚凌駕了冷靜判斷。”
霍瑤花左手扶着腰間軍刀,想起剛纔王守仁把刀重新交予她的情景。那是信任。但也是責任。
她直視王守仁,再無先前的羞愧,重重地點頭。
曾經跟隨黑蓮術王的霍瑤花從沒想過:服從,不一定出於恐懼,也可以來自榮譽心。
那張石雕的佛相,早就因年月久遠而模糊,沒有生命的雙目如像空白,無悲無喜
盤坐在佛像跟前的圓性,卻依然凝視那雙佛目。他眼神極專注,彷佛從那石頭雕刻的眼珠裏快要領悟出什麼,只要再多看一會就能破解。佛卻始終未向他啓示。
圓性把目光放鬆開來,轉而觀視那佛像全體。這尊“騎龍石佛”據說立於宋朝年間,雕刻的工藝精巧卻不賣弄,那如來佛踏騎着惡龍的姿態,刻劃出一股沉靜又巨大的威儀,雖被年月風霜淡化了雕工,仍令觀者心頭震撼。石佛因而成了安慶城“龍佛寺”裏的名物,遠近而來參拜者甚衆,香火不斷。對這座“騎龍石佛”,圓性也是同樣着迷。在“龍佛寺”掛單的這些日子裏,他每天都趁清晨還沒有信衆入寺參拜之前,到來寺後的殿堂觀賞石佛。身爲少林武僧,圓性最初自然是爲佛像那降伏猛龍的強態所吸引;可是數個月下來,他在寺裏讀了不少經書,看石佛的目光也漸漸改變,更着眼於佛像那柔和的面相。
既有降龍伏虎的大威能,卻又懷有看透衆生因果的大慈悲,纔是這座石佛呈示的真象。
這正正就是過去一直全心追求武力的圓性所面臨的矛盾。
要怎樣才能達到這種境界?
圓性繼續打坐觀佛良久,直至窗外日光漸盛,他才站起來,朝石佛合什一拜後離去,往經堂走去。
除了“騎龍石佛”之外,安慶“龍佛寺”也以古本佛經的收藏而馳名。圓性自從跟六劍客同伴分別,離了水巖前寨就到處流浪,輾轉間到了江西、安徽與湖廣三省邊界一帶,在那裏他聽聞了安徽安慶府的“龍佛寺”經藏甚爲豐富,於是就在好奇下到來。
在武道一途無法超越邢獵,令圓性甚感迷惘,彷佛生命失卻了目標。從前在少林寺他沉醉武術,總是懶於學經,如今反而思考,自己是否能在經書裏找尋到什麼方向……
圓性既無度牒,也未向“龍佛寺”中人透露自己來歷。但住持素慧大師一眼看出圓性不是凡僧,必然曾有大經歷,沒多問就准許他入寺掛單,而圓性也一住數月。
在“龍佛寺”這些日子以來,圓性卻半點未守寺內規律,而自有一套修行作息的習慣:清晨獨自觀看“騎龍石佛”打坐;繼而往藏經堂自行閱讀;其餘的時間,圚性多未留在寺裏,而是在安慶城中游手間逛,更常常與城裏街頭的孩子玩鬧。安慶百姓都知道“龍佛寺”來了這麼一個古怪的和尚,只是圓性並無干犯喝酒喫肉或調戲婦女等戒律,人們只當他好玩,亦未深責。而素慧瞭解圓性只是隨着自己心性行事,也就沒有管束他。
如今的圓性又比在水巖前寨那時候瘦了一圈,雖然比“龍佛寺”衆僧還是壯碩得多,卻不再如從前厚實,走在寺院廊道上的腳步也變得輕柔了。經歷這段日子,圓性覺得自己對四周的感官變得更敏銳了。就好像此刻,他經過走廊旁的一棵樹,從前眼中所見就只是樹木而已,現在的他只要稍稍集中,就連陽光下綠葉的葉脈都能看得見……
這時他察覺前頭有異:與平日每個早上不一樣,藏經堂門前有人在騷動。
圓性走近前去,在廊道拐過一個角落,果然看見幾名僧人就站在藏經堂門外,正在將數個結實的大木箱搬進裏頭。住持素慧大師亦在其中,指揮着弟子搬運。
素慧見圓性前來合什作禮,馬上就說:“你來的正好!寺裏要數你力氣最大,快幫忙衆師兄。”
圓性探頭察看門裏,只見僧人正小心翼翼地將一套套珍藏的古本經書用好幾層油紙包裹,再輕輕放進木箱裏。
“住持,這是怎麼回事?”圓性搔着短髮問。在“龍佛寺”居住雖然經常可以剃頭刮鬚,但圓性的毛髮實在太旺盛,颳了三兩天後腦袋又是變得毛茸茸。
“要趕緊把經書藏起來。”素慧大師此刻焦急的神情,圓性來了幾個月也從沒見過。“埋進地裏好,藏在城外深山也好,不可落在賊人手裏。”
圓性聽了“賊人”二字,聳一聳眉毛,雙肩微微沉下來,隱隱就已進入武鬥的戒備狀態。他身邊的僧人察覺這變化,不禁被嚇得停了手。這傢伙到底是哪來的和尚?
“是衙門那邊昨天收到的消息。”素慧大師說着,輕輕閉目合什,細聲隱了句“阿彌陀佛”,才說:“變天了。那風暴恐怕要席捲到安慶來。”
踏在安慶城街道上,圓性發現城內平日繁榮安逸的氣氛已然消失。代之是一股連空氣也緊繃的焦慮。市集的店鋪大半都緊緊關了門。稀疏的行人匆匆步過,每個都低着頭沒有互相招呼。一輛輛載着糧食的木頭車在路中央留下輾痕。偶爾有守城的官兵牽着馬出現,肩頭扛着刀槍,每個都緊咬牙齒,臉色呈着微微的灰黑,好像已經受到詛咒。
平時每天一起玩的孩子,一個也不見。
看着城裏這景況,圓性皺起濃眉。一股思緒如電在他腦海閃現,像是接通了什麼。他想閉起眼逃避,但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