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三沒有看錯。”他微微一笑。“那你們好好休息。明早拆了營賬就出發。我還得把這些完成。”
男人接着坐回石頭上,也跟同伴一樣寫着那些小紙片。
霍瑤花垂頭看看。男人拿着竹籤的手指甚穩定,一筆一劃地將小字寫上那只有寸許寬的紙片。她看着不禁佩服。
“這傢伙的名字真難寫”其中一個寫着紙片的人抱怨說:“什麼『習小巖』,筆劃真多可不可以用石頭那個『巖』代替呀?”
“你說什麼?”
霍瑤花的驚訝叫聲,令營地裏所有人都看過來
“你說誰?習……習……”
“習小巖。”首領回答:“就是連續攻打南康府和九江府的賊軍大將。有個什麼『神猿將軍』的封號。你不知道嗎?”
另一頭的杜三笑着插口:“我聽賊兵都叫他『怪手將軍』呢。”
霍瑤花一聽見這個外號,更確定不會弄錯。
她失去了原來的冷靜沉着,就像突然中了風邪,整個人渾身顫抖,連腰上的刀也格格發響。
“怎麼回事?”杜三上前來問。
霍瑤花激動地伸出手掌,示意他不要走近來。她抱着雙臂蹲下,全身縮成一團,仍然無法制止那激烈的顫抖。
衆人只能一直看着她。
良久,霍瑤花才漸漸恢復過來。她站直了,眼睛盯着火堆,似乎正在拼命思考。
然後她再次看着那首領。
“假如我要寫一封信給九江城裏那個習將軍,你們能夠送到他手上嗎?”霍瑤花的眼神裏充滿堅定的希望。“不可以經過他的部下。只送給他一個人。”
男人看着她好一會纔回答:“有點困難,也有點風險。但是辦得到。”杜三等幾個線眼都用帶着懷疑的眼神盯着霍瑤花。
“問題是……”首領又說:“我爲什麼要替你做這件事?”
“我爲你帶信鴿回來。”霍瑤花回答:“你爲我送信。”
那首領與同伴互相看了一眼。他再沉思了一會。
“你的信,我們要先看看寫什麼。”他說:“我們會里外仔細檢查。而且只能用我們的紙和筆。”
“相信我。”霍瑤花直視着那首領說,眼瞳極是澄澈,反映着黑夜中的火焰。
首領回想剛纔霍瑤花聽到習小巖那副震撼的模樣。
假如剛纔她是在演戲,而我又看不出的話,那許多年前混黑道時我已經死了許多次。
不管如何,先看看她這封信上寫些什麼。
“把紙筆墨拿給她。”
早晨的陽光,透過夏風吹動的樹葉映進了廳堂。窗外樹上的羣鳥像交談般熱鬧吱叫。空氣裏帶着一股溼潤泥土般的氣味。一切令人感覺生機洋溢。可是坐在廳堂裏的人卻沒有欣賞和感受這股生命氣息的心情。
剛好相反,在那室內中央的大桌上,放滿的那些冊簿書信,推演行軍用的棋子和地圖,還有一片片來自各地的情報紙條……所有東西都只有一個目的:
王守仁並不真的想玩這個遊戲。但他更不想輸。
他看着攤開在面前那幾張細小的紙片,上面密密麻麻寫着蠅頭小字,每一張都是綁在信鴿足上,遠從百里外送來,吿知他叛軍行進的情況和各地守備兵力的虛實。王守仁知道,爲了送出這些紙片,那羣原本爲孫燧辦事的線眼是冒着多大的危險。他心裏再次感謝敬佩孫大人。
與王守仁同坐桌前的,還有伍文定及幾名吉安府的義軍統領參謀。另外王守仁身旁坐着個一身儒服的老人,外表看來已年過六十,但身材甚高大,容姿頗有威儀,舉止間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
此人名劉遜,曾官至福建按察使,近年退居吉安城。劉遜爲官三十年間甚有才望勇名,他跟王守仁一樣,也曾經從大太監劉瑾的迫害風暴裏活過來。先前王守仁一抵達吉安府,就命知府伍文定派人尋找當地有才學的忠勇之士協助勤王平叛,因而得知劉遜在此,馬上親身邀請他出山擔當軍師。
王守仁聚兵勤王,面對的其中一大苦惱,就是欠缺有能之士分擔統率義軍的工作,只因江西各地原有的官吏及人才,不是被寧王府收買就是殺掉,王守仁只能靠就地搜尋、徵召和提拔。
伍文定看着桌上那些地圖,濃眉皺得像連成了一道。
“王都堂,我們還不出兵嗎?”他咬牙切齒問,眼神燃燒着焦急的火焰。
寧王朱宸濠主力大軍已經出動離開南昌的消息,王守仁他們早已得知。如今過了三天,義軍卻並未動身。
王守仁的目光沒有離開那些紙片,只是搖了搖頭。
“我們大軍還未完全集結準備好,如今馬上出擊,兵力恐怕還不及賊軍一半。”他用指頭夾起其中一張紙片說。紙片上面記錄的正是叛軍兵力的觀察情報,王守仁就是靠着綜合這許多不同來源的消息,對叛軍實力作出整體的估計。“我們此時必得忍耐。”
“若是給那叛賊取下南京,那就來不及了丨”伍文定拍一拍桌子。“南康、九江都不戰而降,賊軍進發到南京的門口,恐怕只在兩、三天之間”
“我已通報各府縣全力守城抗賊。”王守仁說:“安慶有張知府,他不一樣的。我知道他這個人。”他說的自然就是張文錦
安慶扼守着鄱陽湖出大江後順流東進的要衝,將是阻止朱宸濠攻打南京的一大關口。
“賊軍號稱十萬,實際少說也有六、七萬人!”伍文定搖搖頭說
“這個安慶真能頂住嗎?大人既說安慶知府勇猛善戰,我們就更應該及早動身去助戰,前後兩面夾擊”
這時老人劉遜從旁開口:“伍大人似乎忘記了,賊兵在南昌還有一支守軍,另外他們在南康和九江二府相信也收歸了不少新兵。萬一我方冒進追擊賊軍主力,這三地守兵同時進發,從後襲擊,到時被前後夾擊的恐怕是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