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一一查看那十幾具屍首是很花工夫的事情。他們一直幹到窗外的陽光漸變昏黃。結果還是沒有任何發現。
民兵們只想快點把死者下葬,再離開這個鬼地方何況不保證敵人不會回來。
霍瑤花心裏也很想快點回去與習小巖相見。但她深深感到不妥當:敵人拷問這些線眼,到底要知道些什麼重要的事情?一口氣拷問這麼多人,所花的氣力和工夫絕不少,對方至少也留了在這莊園一整天。這一定有原因。
其中幾條屍體是喉嚨被割一刀殺死的。也就是說敵人很可能已經套出所要的情報,不再久留。
她回想到先前在營地的晚上,那線眼首領猜測關於六劍客面對的危險,她懷疑跟眼前此事有關係,所以還是決定多留一段時間查個究竟。
“你們以前曾經來過這屋子。”霍瑤花對那兩名線眼說:“快回想一下,屋裏有什麼跟那時候不一樣?”
兩人四處觀察着。可還是沒有發現什麼異樣處。霍瑤花知道一直迫他們也不會有結果再說,如果記號或信息收藏得太隱蔽的話,那本來就沒有效用。
看來他們確實趕不及傳遞或留下些什麼消息
“等一等丨”其中一名線眼高叫:“我怎麼忘了?五爺的手指!”他的同伴聽了,猛地點點頭,飛快走到屍堆之間尋找。
他們找到其中一個男人的屍體,擡起他的左手,只見缺了一根尾指。兩人目光亮起來:“果然沒有了!”
“是怎麼回事?”
“這個五爺是小偷出身的。”其中一個線眼解釋:“他這裏有一根銅造的義指,裏面是空的,藏着開鎖用的小器具。他年輕時有兩次被抓進牢,都是靠事前吞了那義指,在牢房再吐出來開鎖逃脫!他常常很自豪地談這件舊事。”
“現在他的義指不見了,也是緊急時呑進了肚裏。”另一人補充。一名民兵插口:“你怎麼知道不是被敵人拷問時搶走或者丟掉了?”
霍瑤花從腰帶拔出匕首。
“證實一下看看就知道了。”
所有人的眼睛瞪大着。霍瑤花卻無半點動容,拿着匕首步向五爺的屍體。
割開的屍腹冒出一股臭氣。衆人都不禁稍爲走開,霍瑤花卻極是專注,沒有皺一皺眉。
她把手伸進那剛割開的胃囊破口,翻找了一輪,血淋淋的手掌就拔出來,拈着一根銅鑄的義指。
衆人露出興奮之色,拿來清水沖洗。霍瑤花將手跟義指抹乾淨後,仔細研究了一會,把義指左右一扭,分成了兩半。
只見掉落在霍瑤花掌心的東西,除了三件精巧幼細的開鎖工具外,還有一個小小的紙卷,正是線眼們常用於飛鴿傳書那種大小。。
霍瑤花的指頭將紙卷拉了開來。上面用潦草筆跡只寫了四個小字:“六劍建昌”
看見“六劍”二字,霍瑤花彷佛心臟停頓了一下。果然。
六劍客正在南面的建昌縣一帶。敵人很可能已問出這情報,正在收緊捕殺的網口……
而目前只有這裏十三人知道這事情。
霍瑤花將那張紙捏在掌心。她的眼神如刀鋒般冷銳。
雖然心裏記掛習小巖,但她知道他無論多久都會等自己。
但六劍客不能等。
而她欠他們實在太多。
不止如此。這事關係的是眼前戰爭的形勢。
“建昌縣距離南昌城甚接近。『六劍客』在那裏,多半是爲了配合王大人的策略。”霍瑤花將那紙條撕碎散開,她撿起擱在地上的匕首,抹乾淨刃上的血,收回腰帶皮鞘裏。“我們不能失去他們五個。用我們的命也得換回來。”
十二人看着霍瑤花。沒有一個質疑她。
“把馬準備好。我們走一趟。”
安慶城四角的城樓之上,高高豎立着十數面巨大直幡,每面幡上以觸目驚心的潑墨,書寫了這三個大字,每個字都相當於一個人張盡雙臂般寬闊,即使遠在城外江心上的舟船,也能讀得出來。
在獵獵飛揚的巨幡之下,城牆驀然發出震盪。南牆其中一片炸起煙霧與碎石。
遙對安慶城的江岸之上,繼續接連爆出雷鳴似的轟響與閃爍火光。數股可怕的破風嘯音高速朝府城襲來,在南門前頭多處土地上炸出凹洞,土石翻飛。只有一發命中了城牆東南角,令牆角又陷了一塊。
從外面看不見牆頭上有半個人。除了那些旗幡,整個安慶就像一座空城。
數組在江岸處的五十多口重炮分成了三組,輪着裝填與調整,向安慶城接連轟擊。除了炮軍之外,陸續有士兵帶着各種軍械從快艇登岸,在炮擊同時沿江集結,遠看猶如無數螻蟻移動。
炮擊已然持續了接近兩刻,把安慶城南面打得一片瘡痍。有兩發炮彈越過了城牆墮進城內,但大多數還是落到城外,其餘則擊在牆上。
從外面看,安慶城卻是全無反應。
在大江中的戰船上,朱宸濠於衆衛士拱護之下,站在甲板遠眺這炮擊。每一次目睹炮彈打到城牆上,都彷佛令他心臟跳得更興奮?,但每一眼看見那些煙霧裏的大幡,又令他恨得咬牙切齒。
原本太師李士實之子、軍師李君元曾經勸吿寧王,可繞過安慶直接進迫南京,只要經過時放慢行軍,並且分兵登陸戒備護送,應可順利通過。但此法會令本來順江而行的大軍慢下來,更重要的是朱宸濠一見安慶城插滿討賊旗幡這個風景,實在怒不可遏,馬上下令攻城。
“我軍徵南康、九江,臣民都望風歸順,所向披麾;如今首次遇上拒抗,且如此羞辱本王,如我避而不戰,置顏面士氣於何地?陷此府城,軍心必振,再挾勢取南京,方是我王師之正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