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寒劍江湖 >第384章 龍虎劍(104)
    終於有第一個攻城的賊兵登上城牆。

    大將凌十一看見這個突破,極是興奮,指揮鄰近的將士都集中往那缺口進攻登上城牆的叛軍眨眼就增至十多人。

    站在船上的朱宸濠也眺望到這個景象,興奮得在空中揮拳,一天就攻破了!

    登牆的那羣賊兵興奮莫名。如能取得攻陷安慶的首功,他們將得到超乎期望的賞賜。但眼前最重要還是擴大和鞏固這個牆頭據點。衆人握着刀槍,準備向牆的兩端拼殺。

    他們前後看看。西方那一端牆頭上,滿滿站着都是敵人,東面那一端卻空蕩蕩,只有一個穿着奇怪半邊裝甲的禿頭男人。

    誰都知道應該向哪一邊進攻。

    賊兵舉着刀槍一起朝圓性衝過去。

    在仍有兩丈距離時,圓性雙手掄起包鐵齊眉棍,側身擺起迎戰架式,左半邊身體與手腿居前,“半身銅人甲”從頭至腳,完全覆蓋了面向敵人的身體各部位,沒有一絲空隙。

    在賊兵的角度看過去,圓性像突然從一個人化爲了一座重型兵器。

    他們這時才發覺選擇錯誤了。

    在遠處的凌十一不停催促部下強攻,同時密切注視着城牆上方那缺口的狀況。從那處登上了牆頭的攻城兵少說已經有三十幾人,但遠看卻並未出現預期中的大混戰和騷亂。那些人就好像被無聲無息地吸收進去……

    只是他從地面看不見:在那段城牆上,已然鋪墊出一條死屍之路。就連守在附近牆頭的守城兵,也被剛剛發生的事情嚇呆了。

    城樓上的楊銳,用力擦擦自己的眼睛。他不敢相信世上竟有這樣的“武器”。

    這時纔剛登上的幾名賊兵,驀然看見牆頂那情景,頓時全身僵硬,阻塞着長梯的後來者。

    而銅甲上沾滿了鮮血的圓性,如魔君般矗立在他們面前。

    凌十一遠遠目睹了:在那城牆上,一個攻城兵像炮彈般飛出來,離開牆頂幾乎一丈遠纔開始往下摔。類似的情形,凌十一不是沒見過,但那是被全速奔跑的健馬撞擊才產生的效果。城牆上不可能有馬。

    所有目擊的人,同樣被這種奇異的力量震撼。

    齊眉棍快速圈轉揮打之下,搭上牆頭的那些攻城雲梯紛紛接連向後倒,帶着梯上賊兵的悲慘叫聲落下。

    朱宸濠在船上看見,他以爲已突破敵城的攻勢,在眨眼間崩潰消散。他感到喉頭哽塞着。

    圓性一條腿踩在牆頭,俯視下方顫慄的敵人。陽光映在他的銅甲上,反射出教人無法直視的光芒。半人半魔的臉,烙印在衆賊兵心坎。

    今天,在這個戰場上,誕生了一個許多人傳揚的名字:“金身鬼”。

    入夜後,戰鬥停止。但是不代表安慶城裏的人就能安心休息。

    百姓幾乎全體出動,摸黑爲城牆各守備點補充石塊、箭矢及柴木,收集屍體的兵器護甲,並將之搬運掩埋,取代部分的守城兵在牆上視察戒備,好給軍健輪流睡覺;另外還要煮食、修補器械衣服、照料傷者等等……

    安慶城民日間受過一輪炮擊,然後又捱過三個多時辰的攻襲,雖不是在最前線作戰,心神所承受的壓力和恐懼也足使人疲勞;黑夜中還要做這許多後勤事務,頗是辛苦。但不管是老人、孩子還是婦女,每個都晈緊牙關出一分力。正正因爲經歷了首天的戰鬥,人人都深深感受到,全城已是一體。戰敗,就一起死。

    何況相比此際有事可做,白天匿伏着等待炮擊過去的那段時間,才更遠爲難受。

    楊銳與張文錦、各民兵統領及官僚,正在知府衙門裏商議。點算第一天,守軍死去兩百三十餘人,另有百來個傷者短期之內不可能再重回戰場。這數目令楊銳皺眉,儘管他心裏早有接受的準備:第一天的戰鬥死傷者總是比較多,一來行伍裏較弱者會被淘汰,二來許多人還未習慣守城的應變戰術,因此容易犯錯。

    可還是太多了……

    “各處的哨戒都備好了嗎?”張文錦問各統領。他們都在安慶城大地圖上指出各哨點。張知府仔細聽取報吿,確定其中沒有盲點和漏洞。

    曾經偷襲過寧王府的圓性吿知張文錦,朱宸濠收買了不少武人,其中不乏身手了得之輩,很可能乘夜潛入城來,必要多加提防。

    他們繼而撿討今天守城的策略,有什麼要改進。

    “明天對方很可能還會先來炮轟。”一名民兵統領說:“而且炮火一停止就會緊隨着揮軍攻來,不會再像今天相隔這麼久。”

    楊銳點點頭。他想了一會,就指示明日士兵躲避炮擊時要匿伏在各個什麼位置,務求炮擊一結束馬上就能最快登上城牆守備。

    另一名統領則提出應該再多預備燃點的火箭,因今日所見火箭比一般箭矢效果更大。楊銳也同意了。此外張文錦又責令官僚,要加緊多造盾牌,因預計之後牆頭上的白刃交戰必然增多。

    一說到接近戰,楊銳不禁又想到圓性。

    “大師他到了哪裏?”

    “回『龍佛寺』休息了。”一名官吏說。

    楊銳聽了點點頭。給他多歇息是好事。他回想黃昏時停戰之後看見圓性那情景。圓性那根兩端包鐵的齊眉棍上,還有“半身銅人甲”都結着一層厚厚的血痂。半邊面罩幾乎被血黏得脫不下來。然而那些血沒有一滴是他自己的。留下一堆死屍後的圓性仍顯得神清氣爽,似乎還能再打幾個時辰。

    楊銳無法斷定圓性一人到底解決了多少個敵兵。少說也有四、五十人吧?當然那多少得力於城牆地形狹窄之利,令他能夠逐一屠戮對手,但是那種果斷迅猛,那股威力和耐戰力,仍是遠遠超越凡人。

    這和尚是安慶城極貴重的武器,楊銳如此斷定。當然不能說今天守住城牆全靠他

    事實上圓性對於敵人的震攝只顯現在南城牆及東城牆其中段,今日守護成功,始終還是靠事前周全的備戰和策劃。但今日叛軍攻城氣勢轉變,無疑是從圓性發難開始的。

    “楊大人,你在想些什麼?”張文錦問。

    “那位大師今天所擊殺的人數,以賊軍的兵勢來說當然是微不足道。”

    楊銳摸摸下巴的鬍子說。“但他的效用遠不止於殺敵身,還在於殺敵氣。我在想,若是善加利用,他對我軍的助力,可以是數倍,甚至數十倍。”

    張文錦聽了,知道楊銳必然已有些戰術的想法,只是還沒有完全成形

    他對楊銳的話很同意。

    “大師身在安慶,實在是天賜的運氣。”張文錦不禁說。

    “不。”楊銳微笑。“依佛家說法的話,這叫因緣。”

    到了第三天,真正的考驗來了。

    昨天第二日攻城,叛軍的炮擊連接進攻的確變得更緊密,賊兵們登城的組織亦更整齊,但攻法與首天大同小異,守軍已然習慣,照樣將數倍的來犯者拒於牆外,城牆下又再堆棧另一層屍體。而這次圓性改在西、北兩側的城牆出動,亦是用上同一招,擺出防守的空缺請君入甕。另一批叛軍終於親眼見證,前一夜戰友談論的那隻“金身鬼”到底有多可怕。

    然而到了這第三天,情況改變了。

    寧王府叛軍提早在清晨就發動攻勢,顯然是想削減安慶城守軍的休息時間。首先也是來一輪遠程的轟擊,可是這次不一樣,除了炮擊之外,又加上了四十多臺剛剛組裝好的投石車,分從東、西兩側朝城裏拋投。城裏被大石擊中陷落的房屋有三十多家,這是城牆內首次發生重大傷亡,街道充斥驚惶的哀叫。

    這死傷以整個安慶城來說只是很少,所製造的恐慌效果纔是最大的打擊。

    楊銳在城樓之上,看着安慶不斷承受這攻擊,強忍着情緒,把下脣也咬破出血。他無法還擊,甚至不能派人去救助城裏傷者炮石的攻擊仍在持續,若隨便遣人離開掩護去救人,有可能再添傷亡。城裏的驚叫和哀號,就像尖錐一記記刺進他的心坎。

    炮石的轟擊終於停止,在硝煙與塵霧之間,叛軍的攻城部隊又再衝過來了。

    這次他們出動的不止是鉤索雲梯,還有兩臺像裝着輪子的小屋般的巨型衝車,各由三十名士兵推動,朝着安慶城的東門及南門接近。

    楊銳遠遠望見這兩副巨大器械就知道不妙,下令集中向它們射箭。但衝車上方覆蓋着木板和厚厚牛皮,箭矢根本射不透,無法傷及推車的賊兵。

    衝車到了城門,在士兵的合和聲裏,車中懸吊的大棰錘開始一記一記地撞擊,城門爲之搖動!

    守在門裏的民兵得知敵方的攻門兵器出動,早已着手鞏固城門,以各種木材和石塊加固,此刻更數十人一涌而上去推城門,頂住那衝車撞棰的力量!

    同時四面城牆的攻防戰也沒有緩和下來。這次賊兵的長長雲梯頂上也增加了木板的保護,而且精挑最壯健的士兵提着大盾率先攀登,雲梯的鐵鉤緊緊搭牢在牆頭,令守軍難以動搖。同時賊兵所用的登城鉤索,比前兩天多了幾近一倍數量,守軍要應付實在疲於奔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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