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晶見着久別的閆勝走來,不禁淚眼汪汪,渾身卻在發抖。剛纔身在無數敵人之間,她隨時也可能被吞沒,此刻終於活下來,且果真在城牆上與閆勝相見,激動莫名,深覺恍如隔世,腦海一片空白。
她本想上前去與閆勝擁抱,但這時卻有義軍民兵喊殺起來。原來有些奇襲隊以外的義軍,並不知道有內應,看見穿着寧王兵盔甲的南昌豪族壯丁,就想一涌上前去把他們砍了。
“住手!自己人!是自己人!”
佟晶馬上衝前阻止,用身體保護在壯丁們前方。閆勝亦帶着沈小五等奇襲隊員上去調解,這才防止了自相殘殺。那些驚恐的壯丁也都慌忙把盔甲脫去。
閆勝和佟晶鬆了一口氣,互相看着苦笑。這時佟晶比前清醒,又馬上想起飛虹先生,急忙四處尋找。
原來練飛虹仍然躺在牆頭上一角,有四名壯丁一直在保護着。佟晶上前跪下細看,只見練飛虹依舊昏迷不醒,她甚是焦急,淚珠流到臉頰上。
閆勝也上前來,赫見飛虹先生這般模樣,呼吸更顯得很柔弱,甚是憂心之餘,也想象到練飛虹剛纔是打了多麼艱苦危險的一仗。
佟晶握着練飛虹粗糙的手掌,關切地凝視他不動的臉。這刻她纔看真,師父其實已是如此蒼老。
練飛虹的眼皮微微跳動了兩下。佟晶和閆勝見了不禁大喜。
練飛虹的眼睛慢慢張開僅僅一線。黑暗中他一時無從視物,但感覺到自己握着那隻柔軟的小手,知道那是屬於誰。
“我……活着……還活着。”練飛虹氣若柔絲地說。
衆多壯丁都圍聚過來,以崇敬的目光投向這個身體已無法動彈的老人。他們都知道,自己往後的一生都不會忘記剛纔目睹的驚人戰鬥,並且會告訴將來的代代子孫。
正站在德勝門前的邢獵,舉着師叔裴仕英所贈那柄老舊的雁翅戰刀,向四方八面的民兵高呼:
“大聲點!再叫大聲一點!”
民兵放盡喉嚨呼叫着,聲音響徹仍未光明的天空,也傳到了南昌城各處。
德勝門一被攻破,帶來極迅速的連環效應。這一切都是在王守仁算計之內,所以才策動這個戰術。
南昌守軍本來就因爲早前那榜文的離間而士氣受損,如今得知防線已破,軍心更是渙散,不斷有士兵棄戈逃走,各城門守備逐一崩潰,走不掉的守兵則就地投降。
在正南方的廣潤門,主帥馮十七即使斬了幾個逃兵,也無法制止這崩壞,到他知道大勢已去時已來不及逃難,被衝破城門的伍文定部隊截住去路,在階梯上與百多個寧王府護衛被亂箭射死。
義軍十三哨軍兵破了城門後,各自按照王守仁所定路線而進,控制着南昌城及省府的所有重要署衙和設施,並且將有如城中之城的寧王府邸團團包圍。
而這一擊,六劍客五人居功至偉。
王守仁這時也已入城,視察戰事的最後階段,也就是寧王府的包圍狀況。
此刻逃入寧王府死守的護衛軍只餘約兩千人,靠着府邸四周堅固的高牆和閘門,暫時抵住義軍進入。
王守仁卻並未發動攻擊命令,只着包圍的各路民兵遠遠戒備,不許任何人逃出。
在王府裏最核心的“龍虎廳”內,衆人的臉色蒼白敗喪,寧王兩個兒子驚恐得淚流滿面,宜春王朱拱樤則渾身發抖。
萬銳緊握着腰間刀柄,捏得關節都發白。
“我們……要守下去。”萬銳喃喃說。“王爺大軍隨時就會回來。我們只要再挺一段時候……必定沒事的。必定沒事的……”
朱拱樤聽見了,被驚奇蓋過恐懼。他無法明白這個太監在說什麼。
“守下去”?在這座小小的王府裏?那許多士兵要喫什麼?王守仁用火攻要怎麼守?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朱拱樤苦笑。他是在嘲笑自己,怎麼之前還會聽信這個瘋子。
於是他做了一件最理智的事:召來幾個宜春王府的親衛,拔刀將萬銳制服了,然後帶着兩個王子,打開寧王府的大門投降。
正當納降之際,卻發生了一宗悲劇:寧王府內躲藏的百多名宮眷婢女,以爲城破後將受凌辱,竟在王府深宮集體自縊及縱火自焚。
一看見黑煙與烈焰沖天,伍文定即帶兵入內救火,可惜火勢極猛,欲救無從,百餘女眷皆化飛灰。
遠遠從城樓上看着那冒升到半空的焦煙,王守仁心內黯然,無法展露半點勝利的笑容。
南昌,一夜攻克。
兩面高聳的巨帆喫滿了風,帶着大戰船破開長江水面,朝着西南全速航行,桅頂與船尾的軍旗給吹得獵獵作響。
這條大型戰船的形制稱“福船”,即福建一帶海戰船之船形,底尖而船身高,船尾更是高高翹起,航行時就猶如某種水上妖怪的大尾鰭。船面上搭起三層裝設了堅厚護板的船樓,望之高大有如一座會移動的小城;船首裝着火力強橫的大發貢炮,左右兩側亦架設火炮廿多門,三層的船樓上的窗口及掩護物間滿布銃弓,可發射及投擲武器,又有強登敵船用的橋板繩鉤,整條船就是水上一副大型的殺戮武器。
這麼大的戰船一般只在海戰中使用,如今於這江上出現,實在有些誇張驚人。
而它還不是寧王水軍裏唯一的大福船全軍共有四艘同一級別,兩艘爲寧王朱宸濠本座在作戰時所乘的主船及副船,另兩條則配置在水軍大將閔廿四麾下。江上這一條正是掩護寧王用的副船。
但見這福船前後江面之上,無數大小寧王軍船舶成列航行,連綿數十里,軍勢甚是浩大,一同朝鄱陽湖口進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