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寒劍江湖 >第434章 龍虎劍(154)
    可是閆勝的劍也在交鋒同一時刻產生變化。

    “龍劍”的劍身在鑽動。

    “龍虎劍·抖鱗”。

    與當年赫聖破“小亂環”,同一招式。

    本來閆勝的功力未及赫聖深厚,不能一樣在縱身猛刺之後,緊接就使出這極難發勁的“抖鱗”。但閆勝所用的並不是“穹蒼破”,而是反向從下向上的刺招,出劍時雙腳仍踏實在地,他在交鋒一剎那,前方右足尖稍向內轉,藉助這小小一個動作的扭力,自腳腕直傳達上右手五指;再加上在“龍相”狀態之下,拿劍的腕指每條細小肌肉,皆能爆發出比平日更強的力量,這“抖鱗”才能成功發出!

    獨臂的葉辰人在半空,全神都集中在那化勁之上,但“小亂環”一被“抖鱗”的鑽力震破,他的意念就被絞得紊亂,繼而擴大影響,全身上下平衡感都馬上崩潰。

    就如姚連洲說過:這“冥鳶一擊”既出,不成功即是死亡。

    已經連天地都無法分辨的葉辰,卻在最後一刻仍將“離火劍”繼續向前刺,即使他已經不知道閆勝在哪裏。

    “離火劍”掠過閆勝的左頸側同時,“龍劍”的鋒尖將葉辰心臟刺穿。在船尾高處觀看的佟晶,一時停止了呼吸。

    即使是她,從那麼遠的距離,也無法看見這短促一戰中的奧祕;就算有旁人站在一邊觀戰,他們看見的,亦不過是閆勝和葉辰簡單地各自猛刺了一劍,葉辰刺不中,閆勝卻命中了……如此而已。

    沒有人會知道這戰是怎麼打的。

    除了他們兩個自己。

    閆勝帶着沾血的“龍劍”,越過倒地的葉辰停下。

    可是他只稍一回頭,看看那伏倒的黑衣身影,與葉辰瀕死的雙目對視了一眼,就往前奔去。

    戰爭,仍然在進行。

    不管他剛剛經歷瞭如何重要的決鬥。不管這對他的人生有何意義。

    閆勝沒有忘記。他振起雙劍再度奔入戰陣。

    將逝的葉辰及時看見閆勝那迅速遠去的背影。在他眼中,那是赫聖。

    感謝……

    當寧王副船被炮擊沉沒、先鋒主帥閔廿四的指揮船遭攻陷後,叛軍的士氣蕩然無存。

    朱宸濠的主船率先帶着一支護衛船隊調頭逃亡,其他寧王軍將士更無再戰的理由,不是當場被包圍投降,就是向着鄱陽湖各方逃散。

    炮聲歸寂。這激烈無比的大戰,就此息鼓。

    姚連洲站在快艇上,看着那已然變得遙遠的戰場。那邊的天空雲朵,仍被湖上的火焰映成紅色。

    雖然還未確知,但姚連洲心裏有強烈的感覺:他已經永遠不會再看見葉辰了。

    這隊快艇在湖上全速航行逃脫,正要前往樵舍。那裏仍有叛軍先前所築的營寨,存着少量的軍糧補給。寧王軍之前就約定,要是戰事不利,就在那裏重新集結。

    可是到時還能再聚集原有軍隊的幾成呢?一想到這裏,沒有一個寧王軍將士說得出話來。

    姚連洲回過身,看着在船頭負責指揮的巫紀洪。

    “爲什麼救我?”姚連洲問。

    巫紀洪仰首看看天,隔了一會纔回答他:

    “我再憎恨你也好,不承認你是掌門也好,你仍然是巫丹的。我無法接受看着一個巫丹高手,沉船溺死。而且這一仗,我們還得打下去。”

    姚連洲點點頭。他瞧着前方破開的浪花,想了一想,又說:“會合之後,我有些事情,要跟商師兄說。”

    巫紀洪沒有表達什麼,只是繼續默默看着天空。

    當確定真的結束之後,閆勝纔在海滄船的甲板放鬆下來。

    直至這個時候,青冥派大仇得報這個事實,才漸漸在他心裏沉澱,變得清晰。

    無數的感情,無數的往事,如狂潮涌向他心頭。他在甲板上像虛脫似的步履不穩。身邊的佟晶扶着他。

    “……恭喜你了。”

    佟晶試探般向閆勝悄聲說。但是閆勝聽不見。

    得償悲願,原本預想那滿足和振奮,並沒有出現。代之是一股直透進心底深處的空虛。

    這空虛並非因爲他對葉辰有任何的憐惜;而是當太多的悲傷、憤恨、希望、血汗……都一同在此刻驀然走到結局時,閆勝好像看着一個過去的自己,隨着殺死仇敵那一刻也同時死亡。這時他什麼都無法思想。

    佟晶看着他不斷流淚抽泣的臉,只能緊緊擁抱着他,給他最大的安慰和溫暖。

    閆勝的淚水,把佟晶的肩頸都溼透。

    他倆渾然沒理會站在身邊四周那衆多士兵。

    直至感覺閆勝已經漸漸平復後,佟晶纔再次在他耳邊開口。

    “你還有要做的事情啊……回去四川。回去青冥山。你忘記了嗎?”

    閆勝止住了流淚,放開佟晶,看着她點點頭。

    他擦乾臉上的淚水,終於第一次向佟晶展露微笑。佟晶也笑了。

    可是還有一件事情必須做。

    在閆勝附近那些士兵,剛纔看見他抱着佟晶哭泣,都沒敢取笑他在他們眼中這年輕劍客厲害得就如鬼神一樣,一想到他直接間接救了全軍多少人的性命,他們還怎敢笑?反倒此刻當他恢復過來後,他們都很是尷尬,一個個裝着沒有看見。

    閆勝卻伸手抓住其中一個比較有經驗的漳州水兵,問他:“你知道四川在哪個方位嗎?”

    那水兵大奇,但不敢不答,用手指在巴掌上划着以前記得的海圖說:“這邊是福建……這裏是江西……四川嘛……”

    他看看天色分辨方向,然後往西指過去:“應該是這邊吧?”

    閆勝點頭道謝,放開那水兵,面朝着西方,閉着眼睛默想了一會。

    然後他將身上的“龍虎劍”慢慢解下來,兩膝跪在甲板之上,把雙劍輕輕放在跟前,向着他心目中青冥山所在,深深叩拜。

    “那些凡人,跟你是不對等的。”

    自懂性開始,身邊所有人都這樣跟朱宸濠說。

    其實朱宸濠無法真正理解這句話的意義。什麼叫“凡人”?他平生從來沒有真的接觸過庶民百姓。身爲朱姓親王,他常年活在另一個隔絕的世界。

    不過朱宸濠聽多了這樣的說話,於是自少年時就生起一個根深蒂固的想法:

    我是特別的。

    我將會擁有不平凡的命運。

    這個預言,今天毫無疑問的實現了。

    此刻寧王朱宸濠正站在大戰船的船樓上,眺視着樵舍一帶的湖畔與岸上情景。數以百計剛剛從慘敗裏逃脫的大小軍船,在映照出黃昏陽光的湖上航行經過紛紛停泊進樵舍的湖港,慌張地結合成互相守護的舟陣:同時在岸上的營寨裏,已經點起燈籠和火把照明,無數人在營地上來回,忙着搬運各種補給物資。

    即使遠在這座船樓高處,朱宸濠都感受得到下方的水陸軍陣之間的那股凝重的氣氛。所有的兵將無疑都已經很清楚,這就是他們最後抵抗的根據地。

    強大得出乎意料的敵人,就在鄱陽湖對面等待。

    朱宸濠收緊眼目,默默地看着這一切。他眼睛四周的皺紋變得深刻。鄱陽湖畔本來山色蒼翠,但此際看在他眼中,卻一切都似蒙上了一層死灰。無數船軌上的旌旗乏力地輕輕飄動。受損的戰船雖已滅火,仍在冒着淡淡的焦煙,凝在空氣中久久不散。

    各船舶圍繞着朱宸濠的帥船,構成緊密的陣式,一層層地保護着他,整片船陣就像一座浮在水面的城堡。即使餘下的戰船數量已經不及最初寧王軍一半,這陣勢看過去仍然壯觀。

    這樣的景象怎也說不上是“平凡”,許多人畢生都無法目睹一次,更遑論成爲中心的主角。

    朱宸濠,確實爲自己創造了不平凡的命運。

    只是現在的他,寧願一切都從未發生。

    在王府裏,朱宸濠從小就聽長輩敘說先祖的光榮:太祖皇帝十七子朱權,十五歲即奉父命鎮守位於邊塞的封國大寧,統帥精兵八萬,所轄的蒙古鐵騎更是大明最驍勇的精銳。初代寧王建立戰功甚豐,在當年太祖諸王子中,獲第一智將之譽,足與勇猛的閆王朱棣齊名。

    之後就是寧王歷代子孫憤恨不平的變故:朱棣爲了攻伐建文帝奪權,用計將朱權的鐵騎精兵收歸自己麾下,把朱權劫持軟禁於閆軍之中,把朱權改封往武昌,削盡權力,朱權從此爲迴避朝廷猜疑,只能寄情文章道術,鬱郁終老。

    自幼天天聽着這些祖先事蹟長大的朱宸濠,漸漸產生起許多夢想,而那些夢想又不知不覺連結成一個堅定的志願。朱宸濠本來是庶出,母親更是個技女,他想到要洗刷這些陰影,唯一的方法就是成爲歷代最偉大的寧王。二十歲那年他自我立下宏願:

    祖先的榮光,必定在我手上恢復!我將會爲家族,向朱棣的子孫討回一切!

    朱宸濠把腰間那鑲滿金銀雕飾的華麗佩劍“錚”地拔出來,滿室寒光驚嚇了站在他身後的兩個侍從。二人不禁都退後了一步,把頭垂得更低,背項都被冷汗溼透了。寧王平日雖非殘暴之人,但是到了這樣的絕境,誰也無法保證他會用哪種方式發泄忿恨。他們害怕寧王手中的三尺青鋒,隨時也會狠狠刺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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