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寒劍江湖 >第480章 龍虎劍(200)
    他再次回想錢寧被捕時說過的話。

    只要一天仰仗着別人的喜愛而生存,一天我就沒有掌握自己的命運。今日得到的一切,隨時也可煙消雲散。

    我是不是應該趁着仍然身處高峯,去做一些事?

    江彬的目光落在那個錦盒上。好像裏面傳出一把聲音,不斷在向他勸說。

    “皇帝離開了京師,一切都由你江彬掌握着。這樣的機會,以後也許都不會再有……”

    “你再想想目前重駐在京師外圍的親兵,那更是不可多得的條件……”

    當年江彬初得寵信,就說服了皇帝將邊塞四鎮的勇猛邊軍調入京師,與原來京軍交換防務,名爲提升京軍的操練,實際當然是爲了加強自己的控制。那“外四家”邊軍至今還在京師佈防,由江彬全盤統率,衆將領得此破格提拔,對江彬這個大紅人甚是忠誠。

    此事至今仍有許多朝廷大臣不斷上疏反對,請求還原。江彬也無法保證,哪天皇帝的心意轉變,一道旨令就會把他這個優勢消除。

    “你已經沒有更高處可以攀爬了……”錦盒裏那把聲音不斷向他遊說:“只有想辦法不要掉下來……”

    江彬的手掌用力按着那盒蓋,好像要將這把誘惑的聲音壓下去。但最終他還是將盒子打開來了。

    藏在錦盒裏的,正是那部寧王府賄賂各朝廷官員的記錄帳冊。之前皇帝爲了反駁他對王守仁的誣告,將這帳冊拿出來向衆寵臣展示,之後卻隨手放在行軍的營帳裏忘記了收起,江彬就趁機把它偷偷私藏。雖然也有近侍太監發現了江彬此舉,但他們懼於江指揮使的滔天權威,無一人敢聲張。

    江彬放下酒杯,將那帳冊拿出來隨手翻動。上面出現了一個接一個熟悉的名字,其中甚至包括朝廷裏最高品階的大臣。他們曾經收受寧王朱宸濠的賄賂,若是嚴謹過問起來,全都可視爲佐逆的叛臣,罪皆足以問斬或流放。當然江彬知道,皇帝絕不會如此執行。

    他瞄着那些翻過的名字。那把聲音又在心裏響起。

    “這部帳冊,在適當的時機,可是一件不得了的利器……”

    “江彬啊江彬,從前行軍打仗,每天不也是拿性命來玩麼?好不容易爬到這個地位了,只差再打一仗呀……”

    他瞼上昔日的戰創,都因爲旺盛的血氣而變得通紅。雙目閃着如狼的兇光。江彬彷彿又變回從前在塞外那個爲了掠取戰功,無視一切危險與紀律的亡命悍將。

    他心裏下了個決定。

    三個月後,大明天子朱厚照在江上乘船捕魚,意外落水遇溺,被羣臣救起後生了一場大病。

    再過兩個月,御駕南征的大軍,啓程回京。

    在皇帝大軍班師回朝之前,南京還得再上演一場鬧劇。

    在城外的軍營空地上,“總督軍務威武大將軍總兵官朱壽”連同江彬許泰等南征將領,穿着一身戎服,帶領着全副武裝的近千名“威武團練營”軍士,包圍成一個圈陣。

    然後一支重裝百人衛隊,將一個身戴銬繚的人,帶到那戰圈裏,爲他解除了桎梏,獨留他在場中央。

    穿着一身污損囚衣、披散鬚髮的朱宸濠,那模樣相比戰敗之前就如衰老了十歲。原本雄健的身軀經過一年囚禁後變得甚瘦削,臉頰都凹陷下去,彎腰駝背地勉強站着,雙眼惶恐掃視着包圍他四周的大明精銳戰士。

    “可憐我……我什麼都不要了……什麼都不要……給我當個庶民好了……”

    朱宸濠喃喃自語,在軍陣之中尋找求情的對象。可是久被囚在暗牢之內,飯食又不足,朱宸濠的雙眼視力變得模糊,怎也無法在軍士之間找到皇侄的身影。

    其實朱厚照就在他跟前約五十步之外。皇帝的臉色比從前蒼白,那襲華麗軍服顯得有點不稱身。這天朱厚照沒有披上沉重戰甲,也未騎馬,只是帶着戰刀坐在肩輿上,由四名強壯的軍士合擡。

    他從高俯視場中的皇叔。這本應該是他意氣風發地接受朱宸濠求饒的時刻。可是現在朱厚照沒有這樣的心情。之前害病這麼久,他至今都沒有完全復原,那種虛弱感前所未有。自懂性以來朱厚照就精力旺盛過人,不知疲倦爲何物,每一刻都急着去品嚐人生所有的好東西。但如今那種精力好像被全奪走了,而他感受不到它有任何恢復的跡象。

    難道……太醫的警告成真了嗎?

    朱厚照此刻只想找一張大牀躺下來。可是面前這個儀式還是得進行:將逆首朱宸濠放了,再親自帶兵擒下。只有這樣纔可以把平息叛亂的軍功,歸在他及南征將領名下。

    皇帝猛烈咳嗽了一會,然後向旁邊騎着馬的江彬揮揮手。

    “快……把事辦完。”

    江彬恭敬地領命。他看着朱厚照的病容,暗裏大是得意。

    在江彬號令下,一支帶着長矛和盾牌的“團練營”精兵走入戰圈中央,向朱宸濠接近。

    朱宸濠恐懼得渾身顫抖。但他看見走來的士兵手裏還提着銬繚,知道今天還不是自己畢命之期。

    可是……還有分別嗎?

    他的手腳重新被戴上繚鎖。

    一場勞師動衆而沒有任何實際意義的“擒賊”,就此完成。

    朱厚照御駕親征,至此圓滿完成。他卻無力去享受這“勝利”。

    自從皇帝溺水得病之後,邢獵再沒有機會與陛下見上一面。

    兩個月後得知大軍即將回師北京,邢獵他們本來存有厚望,以爲閆勝會就此釋放。可是不久他們就接到張永公公派人來報:皇帝養病期間幾乎完全對外隔絕,連張永也沒有機會面聖,更別說請求把閆勝放出來。

    閆勝的命運只可由皇帝一人定奪,卻沒有任何人能夠向他提及這事。結果是:獄官只能繼續將閆勝視作囚人,隨軍押送回北京,將來移到京城的天牢再等發落。

    張永唯一能夠做的,是確保押送犯人不是由江彬的軍隊負責,避免閆勝途中遇害。

    “把閆勝搶回來!”

    一聽到這消息而怒吼的是川島玲蘭。她的聲音把旁邊正扶着椅子學習站立的兒子,嚇得全身一震,馬上坐倒地上嚎哭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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