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向一名“團練營”戰士招了招手。在皇帝點頭後,那士兵走到了邢獵跟前。
邢獵身體仍然極虛弱,甚至不能久站,所以才一直坐在竹椅上。他盯着面前的士兵,雙手舉起刀來擱在右肩,令對方一陣緊張。
“剛纔陛下的斬法是這樣。”邢獵說着,緩緩把戰刀遞出,直至那士兵的頭項前三寸停止。那動作慢得根本不能算是砍斬,但朱厚照看見,刀刃移動的軌道,確實完全模仿他剛纔那一擊,分毫不差。
“而我觀察了陛下的發力習慣,還有身材筋肌分佈,認爲陛下應該試試這樣斬。”邢獵說着,把刀收回肩上,又再次以緩慢的手法將戰刀揮出,同樣在士兵的頭頂前停下。
衆多衛士完全看不出,邢獵這前後兩次出刀,到底有什麼分別。然而皇帝一見卻馬上擊掌,興奮地呼叫:“妙!妙!”說着就將邢獵手裏戰刀取回,在空中不斷比劃。
邢獵默默看着好像找到了什麼新玩意的皇帝。
他其實有習武的天賦……不過以他出身,是不可能成爲高手的。朱厚照得到邢獵指點,不斷將那微細調整過的新斬法在教習場上演練。只是他新學不久,之前習慣了的身形步法,一時未能修改過來配合,仍是感覺出刀很不順暢。他再斬了十幾次,確定自己已經牢記這斬法,接下來只需再多加鍛鍊,也就大感滿足,把刀拋給太監,回頭說:“邢獵,真有你的。難怪姚連洲這麼看重你!”
一聽這句話,邢獵心頭不禁黯然。
本來只差一點點,他就能夠與最期待的宿敵,在天下人注目的舞臺上,
一決勝負。
可是如今,我連自己以後能夠恢復多少成功力也無法知道……
但邢獵又想,這並非眼前最重要的事。他看見皇帝此刻心情極佳,也就把那事提出來。
“陛下,都已過了這麼久……可以把閆勝放出來了嗎?”
從邢獵浴血受傷至今已過去四個多月。閆勝仍然被囚禁在天牢之內。朱厚照一聽見閆勝的名字,雖未至於慍怒,但明顯心裏不快,看來很不想聽到這兩個字。
皇帝一直沉默着不回答,邢獵也不敢催迫。他雖然桀傲不馴,又知道皇帝對自己大爲愛惜,但此事關乎閆勝生死,他深知絕不可以莽撞。
至少到今天,皇帝還未給閆勝冠上任何罪狀。我必得小心,不可把事情推到更壞的地步……
這段日子邢獵獲許經常與妻兒、練飛虹及佟晶見面,但皇帝執意要他留在皇宮“文華殿”居住,好接受御醫繼續看顧料理。邢獵並無違抗,寧可與妻兒分隔,爲的亦正是要解救閆勝。
朱厚照經過殲滅巫丹一事,對武人總是多了一點寬容。他沒有怪邢獵,只說:“那件事,朕再想想。”
“什麼都別說,現在你要專心休養,儘快康復!”朱厚照上前,就像朋友般拍拍邢獵的肩頭。“朕會繼續留在應天府,等待你痊癒。之後朕就帶你回京師,安排決鬥之事!”
他笑着仰起頭,看着天上緩緩飄過的白雲。
“在紫禁皇城,主持邢獵與姚連洲曠古絕今的一戰,就是朕此刻的夢想。”
這一天江彬並未住在南京皇城那豪華的臨時宅邸中,而是留在城外“威武團練營”的將軍帳篷裏。
在勇猛的親兵包圍之下,江彬總是格外有自信和安全感。
他一人獨坐營帳中,摒退了所有衛士,自斟自飲着美酒。這酒與皇帝享用的是同一等級。在他面前的木几上,一個大錦盒放在酒壺旁邊。江彬一手拿着酒杯,另一手放於錦盒上,手指在不安地彈動。
他數天前仔細聽了“團練營”親信的密告,描述最近皇帝與邢獵親密交往的詳情。這事情實在令江彬困擾不已。
“那個姓邢的傢伙,一直都在陛下面前大膽自稱‘我,,可是陛下全不介意。”親信如此向江彬報告:“陛下竟然還說,聖駕依然留在南京,就是爲了等那姓邢的復原……”
江彬聽聞此語,心頭極不舒服。侍奉了朱厚照這許多年,他可從未得過陛下如此真切又親厚的關懷。
到了前曰,江彬本來又向皇帝獻上了幾個精挑的江南美女,可是陛下竟然看也不看,就將女人趕到一邊,只是興奮地提着刀向江彬呼叫:“乾兒子,來看我這刀招!”說着就馬上再三在江彬面前演示那招從巫丹劍術變成的砍殺刀法。江彬由親信口中早已得知,這刀招最近得到邢獵的指點而改良,令陛下非常得意。江彬一邊看着皇帝舞刀並熱烈擊掌,心裏卻被陰霾籠罩。
一想到那情景,江彬又仰頭乾盡一杯。
這些年他已摸熟了皇帝的脾性,清楚判斷得出陛下對於邢獵的喜愛,並非出於一時三刻的新鮮感。
我好不容易把錢寧鬥倒了,又鼓動御駕親征好將皇帝佔據……怎可以這麼輕易又給其他人來分沾?
這段日子裏,江彬其實一早已經擔心:經過此次南征,他不知道還有什麼東西足以刺激皇帝的胃口。再多的酒食、美人、狩獵與行軍也有厭膩的時候。近日江彬察覺到,朱厚照的性情確實發生微細的轉變。假如皇帝玩了十幾年真的厭了,回到北京之後到底會有什麼新想法,並不是江彬所能預測。
而在這個關頭上,邢獵得寵更成了江彬心裏一根尖剌。江彬並不是擔憂自己的地位短期內會被取代,而是害怕邢獵那股武人奮發求進的精神,會慢慢影響到皇帝。
如果他認真當政……到時我這寵臣要置於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