閆勝明白馬荻的意思。她希望將兒子的未來,交託給閆勝。
這孩子,需要一個老師。
閆勝答應了。
他沒有真的教馬捷什麼劍招,只是把一根直直的樹枝交給這孩子握住。他自己接着也把“龍劍”拔出來。那刃鋒的金光,把馬捷的眼睛吸引住了。
“你首先得記着一件事。”閆勝向馬捷說話時,也想起過去許多人甚至包括敵人跟他說過的話。
“不是每一個人都有學劍的理由。可是你若握起劍,就要有承擔這種力量的準備。當中會伴隨許多困難和責任。你要預期,自己將會與凡人不一樣。”
閆勝不知道這樣的說話,一個只有幾歲的孩子會不會聽得明白。
可是馬捷確實點了點頭。
終於他們也入了四川。再次看見家鄉的風景,在街道上嗅到熟悉的菜式香氣,閆勝和宋梨的心都溫暖起來。
“我們……真的回來了。”有一天宋梨情不自禁地緊挽着閆勝的手臂,說這話時淚盈於睫。但這次是歡喜的眼淚。
每次進入省內的城鎮,閆勝心裏都倍感緊張。他在想:佟晶會否也回來四川呢?我會不會碰上她?他的眼睛總不停在人羣之間搜索。
可是沒有。一次也沒有看見她。
當他們到達青冥山腳的味江鎮時,相距離開京師已經差不多九個月。閆勝驅車入鎮時,如平時每次入城一樣,將“龍虎劍”包裹起來並收在車座底下。經過街道之際,沒有任何一個味江百姓認出他。
我已經變了這麼多嗎?
山道無法行車,他也就將車子停在鎮內,解下兩匹馬負載隨身的器物行李。宋梨的身體現在又好了些,可以坐在馬鞍上,由閆勝拉住慢慢前行。後面則騎着馬荻和馬捷。
他們上山時,鎮民也不覺有何特別,只把他們當成上青冥山的道觀或佛寺祈願參拜的善信。
越是接近青冥派“玄門舍”的原址,閆勝和宋梨的心就越跳得急促。這山路他們少年時已經走過不知多少遍。各種遙遠的回憶一一襲來。
雖然他們知道,等在前頭的只是一片一無所有的荒廢土地。未來的一切都要靠他們的手重建。
終於,昔日的家就在面前。
映入眼簾的,正是師父赫聖與衆多青冥尊長同門的劍墳,一座座依然存在。
閆勝把宋梨抱下馬來,二人不顧一切就急步走到墳墓中央。那些充當墓碑的鈍鐵劍當然都已鏽蝕,有好些已經斷掉。
宋梨至今沒有忘記父親宋貞和哥哥宋德海的墳墓所在,馬上走到他們跟前哭着跪下。
閆勝則找到赫聖的墳塚。他將背在後面的“龍虎劍”解下,打開布包亮出,雙手託着高舉過頂,跪在墓前,閉目稟告。
“師父,本門至寶,閆勝至今未失,並以它擊殺了葉辰,血祭師父與同門在天之靈。”
他將長短雙劍收下來,看着墳頭說:
告祭完畢後,他們等待馬荻母子拉着馬走過來。
“爲什麼……”宋梨這時看着墓地說:“這些墳塚……有人拔清了雜草。”
閆勝這才發覺,墓地確實並不如想像中荒涼。會不會是山下鎮民定期上來打掃?
與馬荻母子會合後,他們走向原來“玄門舍”大殿所在,卻發覺同樣被整理過,被焚燬的廢墟已經夷平,殘留的木石有些被移去,有些整齊地堆放排列着。
而那空地正中央,建起了一座極簡陋的小茅舍。
正當閆勝疑惑之際,有一個人影從那茅舍裏走出來。
“你……真的回來了!”那人大呼向着這邊奔跑過來。
閆勝定睛一看,才認出那是誰:就是在平亂之戰裏曾經不止一次並肩作戰的那個義軍民兵沈小五。
“你!”閆勝驚喜地問:“你怎麼會在這裏?”
沈小五抓抓頭髮:“是你叫我找你的呀。你說過,只要我想學,你就會教我。我想學。”
閆勝無言以對。他再次看看四周那些被整理的磚木。全是沈小五一個人乾的。
“不過來四川的路可真遠。我走了許久,之前存了一年的盤纏都花光了,中間爲了喫飯,什麼工都打過……可是到來的時候還是沒看見你。我就只好一直等。”沈小五說時,又再不好意思地搔搔頭髮:“老實說,我已經準備要放棄的了,不過想到回老家又要走那麼長的路,也就一直在猶疑……”
聽見沈小五如此坦白,宋梨在旁忍不住噗嘯一笑。
“怎麼樣?可以收我這個徒弟嗎?”沈小五問。
閆勝也笑了,點點頭。
就是這麼簡單。沈小五成爲了青冥派門人。
“不過……你不是我的大弟子。”閆勝說着,伸手按着馬捷的頭頂。
“他是你師兄。”
自從離開了南京,王守仁此生未能再與六劍客相會。
王守仁平定寧王叛亂這不世之功,原本被正德皇帝的衆寵臣冒領,嘉靖皇帝撥亂反正,重新論定了王守仁的功績,敕封以爵位“新建伯”,食祿千石,藤封三代,極盡榮貴。
即使如此,王守仁仍是逃不開朝廷政事的漩渦。他與兵部尚書王瓊關係緊密,而王瓊卻是內閣之首楊廷和的政敵,閣臣因此對王守仁亦有所顧慮。
原本王守仁應該上京面聖受敕,但纔行至錢塘江時,就有宮僚上疏,指先帝的國喪花耗已然甚鉅,不宜再舉行嘉許功臣的國宴,以免再勞民傷財。這當然是楊廷和內閣的操作,以阻止王守仁面見新皇帝,不讓他有機會取得更大的影響力。
其實王守仁本就無心爭權,於是他亦上疏請求順道回家鄉浙江餘姚省親。皇帝准許了,下旨升王守仁兼任南京兵部尚書,並賞賜他蟒袍玉帶,衣錦還鄉。
身穿御賜蟒玉,王守仁回家時盡受鄉人稱頌愛戴,人人都要爭睹這位文武雙全大功臣的風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