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寒劍江湖 >第599章 剝絲(2)
    他交待過這一切,林皆醉沒多說什麼,只使了個眼色,便有人將鬱寶梁帶了下去。房間裏只餘下他與另外一個年輕人,那人身形高瘦,一雙淺琥珀色的眸子,卻是林戈。而先前詢問鬱寶梁之人,也正是這出身翡冷城的殺手。

    門又一響,一個裝束風流之人走了進來,乃是長生堡設在流連河畔的分舵舵主花謝。他們現下所處之地,正是分舵中的一間密室,先前鬱寶梁所說的話,花謝在隔壁聽了個一清二楚。他一進來,便道:“小總管,這事有些不對。”

    這原是花謝的地盤,他心中又念着這一件事,故而急忙就說了出來。然而在他見到林皆醉之時,竟情不自禁地後退了半步,隨即收斂了一下面上情緒,方重新道:“鬱寶梁方纔所言,實有些不合理處。”

    林皆醉自然還是林皆醉,可不知爲何,花謝覺得他與當日送親前來的那位小總管已經大不相同,面前端坐之人,面上多了些冰冷,骨子裏多了份強硬,卻又似乎不僅如此。

    具體爲何,花謝一時還說不清楚,他亦不多想,先說出自己的判斷,“小總管,鬱寶梁在如意盟年輕一代中,也算得上出色的人物,怎因這般草率地做出下毒決定?其中定還有緣故。又說不定,褚辰砂尚有其他陰謀。”他並沒有說鬱寶梁扯謊,蓋因方纔那等情形下,鬱寶梁實也說謊不來。

    林皆醉點了點頭,道:“花舵主言之有理。”他站起身,凝視窗外,“但鬱寶梁下毒之事,卻也毋庸置疑。”

    當日夜裏,先前在如意盟少夫人院落中做事的一名燒火小工忽地失蹤,但這不過是件小事,並未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第二日裏,如意盟中又少了一名管事,這管事卻與先前的小工不同,在如意盟中頗得重用,也是盟主鬱層雲的一名心腹。此人驟然失蹤,不免惹起一陣小小風波。鬱層雲派手下出去尋人,正這個時候,忽又有侍衛稟告,道是副盟主鳳阮求見。

    鬱層雲微一皺眉,但這個時候,他還真需和鳳阮談上一次,便道:“請鳳副盟主進來。”

    話音未落,鳳阮已搖着象牙紈扇走了進來,今日天熱,她穿一襲杏黃色冰蠶紗的衣衫,上綉什錦花卉圖樣,手上玉鐲交錯着金鐲,一派富貴閒適的模樣,與外表依舊斯文,眉宇間卻多了幾道深紋的鬱層雲恰成了一個對比。她笑道:“我也不客氣,便自家進來了。”掃一眼房間又笑道:“天氣這樣熱,盟主也不用個冰盆,果然是心靜自然涼,我自愧不如啊。”

    他兩人近幾年來矛盾已深,面上雖還和氣,但鳳阮這一句話裏已帶了鋒芒。鬱層雲卻並不與她針鋒相對,苦笑道:“副盟主說笑,我現下已是焦頭爛額啦。”

    如意盟盟主這些年來少有這般示弱態度,鳳阮佯驚道:“怎麼?”

    鬱層雲嘆道:“便是嶽堡主獨女中毒一事,按說婚姻本是兩姓之好,現在弄成這個樣子,實非我所願。但人家的女兒在這裏沒了,長生堡必定要個說法,我無能,查了這幾日,實在是查不出來了。”

    算一算時間,就是林皆醉離開如意盟,也已過了五六日了,嶽海燈先前把嶽小夜的屍身帶回去安葬,葬禮再怎麼隆重,現下也總該完成了。說不定長生堡再度派來討要說法的人已在路上,也未可知。鬱層雲又長嘆一聲道:“副盟主,如意盟也並非鬱氏一門的,這件事情,你就幫我查一查罷。”

    鳳阮燦然一笑,“盟主說的是,這件事,總要有個交待。”

    鬱層雲道:“正是,無論怎樣,總要有一個結果。”在“總要”二字上,他刻意加重了幾分。

    兩人對視一眼,各自了然。鬱層雲又問道:“副盟主這次前來,是有什麼事幺?”

    鳳阮挑眉一笑,“可不就是爲了這件事,我原不知盟主查得怎樣了,特地過來問問,沒想倒接了個擔子。”

    鬱層雲嘆道:“這就是能者多勞了。”

    兩人又客套了幾句,鳳阮便搖着扇子離開了。

    一回到水閣,鳳阮把扇子一放,吁了口氣,鳳華見狀,忙奉上一杯涼茶。鳳阮笑道:“向我獻這個殷勤作甚,你得給泊姑娘送茶纔是。”

    鳳華面色微紅,道:“母親說笑,且泊姑娘早已離開了。”

    鳳阮“哦”了一聲,拿起涼茶笑道:“難怪我有茶喝。”

    鳳華面上紅的更甚,“母親莫取笑了。”

    鳳阮便笑起來,她喝了半杯茶,把茶杯一放,拿扇柄一點鳳華的額頭,“你呀,平日看也不是個笨孩子,這件事上就放不開,這樣靦腆,如何能追上人家?”

    鳳華被母親調侃得也不知該說什麼纔好,索性轉了話題,道:“母親,您與盟主談得怎樣了?”

    鳳阮笑了笑,“鬱老兒倒好計較,他說要把調查的事兒交給我呢。”

    鳳華一聽便道:“母親千萬小心,這是禍水東引之計。”

    鳳阮笑道:“這也是個機會。”

    鳳華搖了搖頭,“不值得。”

    鳳阮道:“換作往常,自然不值得,現下倒是可以試上一試。”

    鳳華不解,鳳阮卻放下扇子,嘆道:“阿華呀,你原是個能幹的孩子,若放在咱們如意盟的年輕一代裏,也是數一數二的,可若只和鬱金堂那樣的人物比,也沒什麼意思不是?”

    這句話來得忽然,鳳華依舊不明其意,但仍答道:“是。”

    鳳阮道:“泊姑娘爲什麼走,其實我是知道的。”

    她轉話題倒比鳳華轉得還快,但鳳華卻也習慣了母親間或的天馬行空,試探着問道:“是爲了褚辰砂?”

    鳳阮道:“這也算是一部分,卻不全是。泊姑娘離開的原因,和我接過調查的緣故,究其根底,實是一樣的。”

    這句話,鳳華更是全然不明白了。鳳阮看着他,眼色很柔和,說出的話卻與她的口氣全不相同,“你也到了獨當一面的時候了。”

    她復又嘆了口氣,道:“早先的時候,我也動過讓鳳鳴和長生堡那小總管做成一對的念頭,可若我現下才認識那小總管,便絕沒這個念頭了。”

    鳳華想了一想,終於還是道:“母親是因着小總管對嶽……”林皆醉爲求解藥,一步一拜上了長歌山,此事一出,任誰還看不出他對嶽小夜的感情?鳳華心裏也想,若林皆醉心中先有了這樣一個人,旁的女子,怕是再難入他心裏了。

    鳳阮卻搖了搖頭,“不是爲着這個,就你父親,也不是我第一個看中的人啊。”

    鳳華咳嗽一聲,一時也不知該回個什麼好,卻聽鳳阮又道:“心機什麼的都還在其次,那小總管現下身上的殺伐之氣,太重了。”

    母子二人又說了好一陣的話,鳳華這才走出水閣,卻見一隻大蜘蛛簌簌地爬了過來,正是鳳小貓。鳳華四下一看,果然鳳鳴正抱膝坐在草叢裏。他便也走過來,同他的雙胞姐姐坐在一處。

    有風自水面而來,帶着分清涼之氣,鳳小貓卻不喜歡,又爬了回來,在兩人的腳邊打着轉。鳳華摸了一把鳳小貓,隨後問鳳鳴:“你在想什麼?”

    “林皆醉。”

    鳳華沉默片刻,隨後道:“方纔母親和我也談到他。”

    鳳鳴轉過頭,看向鳳華,她眼睛上的紅腫已然褪卻,一雙眼清亮亮的,“母親怎麼說?”

    “我沒見母親這般看重過一個人。”鳳華想到母子二人後來的談話,“我也佩服他。可感情又是另外一回事。譬如說我對泊姑娘,想到她時,我便心生喜悅,若能見到她,與她說說話,那歡喜便更上一層。日後如何我亦不知,可這一刻的歡喜卻不是假的?你呢?”平素鳳阮拿泊空青調侃他兩句,鳳華也要臉紅,現下卻是把心裏話都說了出來。

    鳳鳴卻道:“我不知道。”

    鳳華一怔,只聽鳳鳴又道:“見他時我不覺歡喜,我只是難過。”

    如意盟與寒江之間,有許多座山。有些險峻陡峭,有些風景秀美,但也有些山平平無奇,高不高,低不低,幾棵樹,一片草,偏偏就在這幺一座全無特異的山裏,走來一個相貌甚美的女子。

    這女子打扮與衆不同,袖管下裳,皆是利落簡捷。她行走片刻,便停下來,仔細觀測一番四周,隨即再繼續前行,又走一段,再停片刻。就這般停停走走,良久方到了半山腰,這裏草木略多了些,空氣中隱約傳來一陣清淡的草藥香氣。

    聞到這股香氣時,這女子似是確定了什麼,便不再停頓,施展輕功,循着這股香氣向山上而去,這山本來不高,不消片刻已到了山頂。那裏孤零零長了一棵大樹,樹下一片翠草,草藥的味道更加濃厚。

    這味道那女子當初只聞過一次,但後來在師父留下的手記中,卻也知道了這藥草的名字。

    人生天地間,如若遠行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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