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寒劍江湖 >第660章 義氣(1)
    林皆醉卻並沒有同他一起過去,他仍然留在原地,此時天已晚了,有燈火自外面斜斜地照映進來,原昭不知什麼時候回來了,與林皆醉遙遙相對而立,半明半暗的影子映在他身上,那張溫和帶笑的面容,似乎也與平日有了些許不同。

    林皆醉微一頷首,“原公子。”

    原昭點了點頭,“小總管。”

    林皆醉忽然開口,態度頗爲客氣,“天之涯有左使右使,左使寧頗黎常年行走天下,右使廉貞鎮守北疆。”

    原昭道:“此事我亦有聽說。”

    林皆醉道:“北疆之外,天之涯亦有勢力,我時常在想,論理而言,這一部分的勢力,亦應有個領頭的人,卻一直未曾找到。後來又想,或許是寧頗黎代爲管理也未可知。後來寧頗黎一死,天之涯在江南的勢力被連根拔起,可是江北倒還穩定,我便知先前想錯了。若把天之涯分成三塊,那麼左使罩住江南,右使管的是大本營北疆,可江北這一塊,又該是誰負責呢?”

    話說到這裏,原昭便笑了,他向前一步,從陰影裏踏了出來,“是我啊,林公子。”

    隔着一盞燈火,十分夜色,兩人對面而立。原昭說完那一句話後,長長地吐了一口氣出來,“品劍大會之後,我原也知道這個身份隱瞞不了太久,可沒想到,這樣快就被小總管發覺了。”

    他不再稱呼林皆醉爲“林公子”,取而代之的,是江湖中人所周知的那個稱呼。他的外表依然如林皆醉初見那時一般,溫和、英俊、帶些令人愉悅的笑意,唯有眼底深處,慢慢浮現出了一絲刀鋒般的銳意。他虛心請教道:“不知小總管是如何發現的?”

    林皆醉道:“初見蘇掌門時,我心中有些疑惑。”

    原昭微挑眉鋒,“哦?”

    林皆醉道:“當日裏原公子向我介紹品劍大會時,曾說是蘇掌門不知當如何打發這把劍,索性打算在品劍大會上把劍送出去。當時我不識蘇掌門,也就罷了。後來一見,卻發現蘇掌門對江湖全無興趣,甚至到了厭惡的地步。這樣的人物,又怎會願意開什麼大會呢?可若不是蘇掌門的意思,無憂門中,又有誰能出這樣的主意,又真的能實施呢?想一想,也只有原公子了。”

    原昭點了點頭,道:“這確是我一個失誤。”

    林皆醉又道:“再有,便是斐七先生之事。當日裏,斐七先生未死,我實是十分喫驚。”他擡眼看向原昭,“不知原公子對褚辰砂其人,到底瞭解多少。”

    原昭嘆道:“我原當自己能掌控得了他,現下看來,遠非如此。”

    林皆醉道:“褚辰砂易容成旁人,是不會留活口的。”說到這裏,他不由得想到當年在保國寺中種種遭遇,暗自一嘆。續道:“蘇掌門言道褚辰砂倉促之下不及殺人,這絕無可能,他若想動手,隨手扔一把毒藥,能有多難?況且,斐七先生心智雖遜於常人,劍法卻是奇高,褚辰砂想要制住他,亦是不易。但若說是個與他親近之人幫忙設計,那就說得通了。而此人與斐七亦有感情,因此制止了褚辰砂對他下殺手。”

    原昭再度一嘆,“我只在當時阻止了他對師叔祖下手,卻沒想到褚辰砂這等瘋狂,竟在品劍大會上用出了桃花瘴。”

    林皆醉道:“我猜想,這件事,斐七先生應有所覺罷。”

    原昭道:“我當時未露正臉,但師叔祖直覺極強,猜到幾分也在情理之中。”

    林皆醉道:“斐七先生想是已發現原公子有些不對,因心智所限,卻說不出來。蘇掌門又是個不大理事的,他後來要我做易前輩傳人,又要我做無憂門的掌門,大抵也是因爲這個緣故。”

    原昭看向他,慢慢道:“是啊,我一早便知道,自我執掌天之涯勢力之時起,便做不得無憂門的掌門了。”這一句話中,頗有惆悵之意,但隨即他便斂卻情緒,道:“小總管好生了得,你便因了這些事情,推斷出我是江北負責之人幺?”

    林皆醉道:“不,先前從這些事裏,我只能猜測出原公子與天之涯定有牽連,可再一想,能與胡可因、褚辰砂二人配合的,絕不會是天之涯內的尋常人物,隨意一猜,竟然猜中。”

    原昭知道林皆醉說“隨意一猜”,並非代表他真的隨便猜想。最起碼,天之涯在江北有負責人之事就是機密,林皆醉竟能想到此事,可見能爲。卻聽林皆醉問道:“原公子負責江北幾年了?”

    原昭嘆道:“三年了,但我入天之涯的時間,還要略早些。事實上,我一腳踏入江湖,多少與小總管還有些關係。”

    林皆醉略有驚訝,只聽得原昭道:“小總管見過我出手,事實上,我的武功並沒有多高明,論到天賦,亦屬平常。早年間並無奢望,可後來聽到了小總管的名號,心中便想,小總管與我相仿,若你能成名,我自然也有希望,後來見到楊公子,爲其人所感,便投入了天之涯。不過,現下我才知自己當年太過高看自己了。”

    林皆醉知道原昭說的是自己看破他身份一事,不由得道:“原公子能統領江北,亦是不凡。而且……”

    而且我曾經想過,如果當年被無憂門收養的是我,又當如何。

    但是這一句話,林皆醉終究沒有說出口。

    原昭微微苦笑,“小總管,你也不必出言安慰於我,我被你識破不說,也沒能製得住胡可因與褚辰砂。”

    他低聲道:“整條計策,皆是楊公子一手製定。品劍大會是我一手促成,爲了便是吸引嶽海燈前來,伺機將其擒住。楊公子曾道,以嶽海燈現下情形,十有八九會前來奪劍揚名。就是他不來,楊公子自也有後備方案對付他,不過,嶽海燈到底還是來了。”

    “當日裏,楊公子並未提到邀你前來品劍大會一事,只是你我驟然相逢,我有心見一見你,又想你既到了切近,早晚也會知道此事,便派了一張帖子。沒想卻惹出後來褚辰砂的變故。”

    何止原昭沒想到,連胡可因也沒想到褚辰砂行事如此肆無忌憚,說翻臉便翻臉,說要殺人,對同伴亦是全不顧忌。桃花瘴生變之後,原昭顧及師門中人,不得不連忙掩護衆人離開,那時亦是顧不得嶽海燈了。

    “我不但沒想到褚辰砂的變故,也沒想到胡可因……”

    林皆醉心念一轉,道:“胡可因自稱燕九霄後人一事,想必並未與原公子溝通。”

    原昭一怔,道:“是。”

    原昭雖爲天之涯做事,對師門仍是頗爲維護,當不會容許胡可因以燕氏後人身份毀損師門名譽。而當日品劍大會上,原昭一怒出手,亦有一半出自情真。

    原昭嘆道:“胡可因、褚辰砂,他們與我不同,本就是天之涯難以全然控制的兩個人。而在品劍大會上,我雖出了手,亦知自己武功並非胡可因對手,那時心裏的難過,同樣也是真的。”

    那時原昭的心情,當是頗爲複雜,他與胡可因原是合作一方。但出手之時,他佔定的卻是無憂門大弟子的身份。他擡眼看向林皆醉,二人對視,那一刻,小總管亦是明白了原昭的心情。

    原昭苦笑道:“請師父教我劍法,便是爲此。但那一晚小關見我在廚房中做飯,卻不完全是爲了這個緣故。”

    林皆醉看着他,問道:“是爲了你要離開無憂門,心中難過幺?”

    原昭一震,終是道:“是啊。”

    林皆醉點了點頭,“而你要離開,是因爲另一個原因,品劍大會上未能拿到嶽海燈,計劃已然失敗。但我既然來了,便可制定一個嶄新的計劃,譬如說,利用三娘子,令我與長生堡對立。”

    他緩緩道:“這樣隨機應變,大膽有效的計策,不似原公子的計議,更象是楊守的手筆。”

    而上一次見到類似的計劃,是在大理。

    原昭又是一震,面色忽然變得蒼白,一半是爲了林皆醉的話,一半卻是爲了從旁邊房間裏走出來的人。

    蘇盞面色慘白,緊盯着原昭,“阿昭,你,你……”

    原昭喉頭一陣苦澀,他一早就想到現下一幕,但真正面對之時,心頭仍是不忍。但最終他仍是一撩衣襟,跪倒在地。

    “多謝師父十餘年來養育教導之恩,弟子,告辭。”

    蘇盞的嘴脣打着顫,過了半晌,方道了一句:“阿昭啊……”

    下一句話,他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了。

    蘇盞雖掛掌門之名,其實這半生裏從未入過江湖,比起一派掌門,他更似一個大家族中的一家之長,還是無甚威勢那種。

    然而,這實在也是無憂門的歷來傳統,雖出了一個易蘭臺,但數任掌門性情皆是與世無爭,武功亦無特出之處,甘於平淡度日。門中偶有涉足江湖之人,亦不會牽涉太深。到了蘇盞這一代,因着蘇岐之故,離江湖更遠。他實未想到,最鍾愛的大弟子在自己一無所知之時,竟已成了天之涯的高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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