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身爲長生堡堡主,便沒有消閒的道理。林皆醉剛在椅上坐下,池微便送了一封加急密信過來,林皆醉展開一看,眼神微動。
他放下信,凝神思索了一會兒,起身去了姜白虹的房間。
那劑猛藥下了之後,姜白虹的精神倒比先前好了不少,雖還不能動武,至少已能起身,一些簡單的事情也能自理。但這種情形與其說是好轉,倒更象是迴光返照。只他的神色語氣都與往常無異,見林皆醉拿着信進來,便笑問道:“誰來的信?”
林皆醉面上也帶着笑意,“你倒猜一下。”
姜白虹想了一想,笑道:“廉貞?”
林皆醉笑道:“你怎樣猜到的,確實是他。”
姜白虹笑道:“你特地拿來的信,必定極爲重要。你又讓我猜,那說明必是個意想不到的人寄來的。因此我猜是廉貞。”又奇道:“他動作倒快。”
林皆醉解釋道:“廉貞原來在楊守離開北疆後不久,也趕了過去。後來他爲楊守安排後事,並未回北疆,因此信來的快。”說着把信遞了過去。
姜白虹接過一看,見信裏除了林皆醉先前所說之事外,便是提出要與現任長生堡主會面,時間乃是三日後,地點則約在流連河。
姜白虹哈哈笑道:“這地方約的真有意思。”
林皆醉也笑了,道:“約是他想要避人耳目吧。”流連河倚紅偎翠者衆多,在這裏談些機密事,還真是再妙不過。
姜白虹又道:“他沒回北疆就來找你,北疆他能不能掌得住?”
林皆醉想了一想,道:“廉貞不是沒成算的人,想必他心中當有計議。”
姜白虹點點頭,卻也贊同。
林皆醉沉默了一會兒,終是道:“那我走了。”
姜白虹笑道:“好,這次我就不和你一起去了,下次再一起。”
這次林皆醉沉默得更久,方道:“好。”
三日後,夜,流連河。
林皆醉忽然到來,花謝甚是驚訝,欲要款待,林皆醉卻告知他一切需得祕密行事,花謝何等機伶,忙按其吩咐妥善安排。
林皆醉一衆心腹之中,花謝與他關係相對疏遠些,但其實花謝對他亦是助力不小。當日桑挽等人原囑咐花謝離開,沒想不等花謝動身,嶽鳴便已身死,後來林皆醉登上堡主之位,原想給他一個更高的職位,花謝卻喜愛流連河畔的生涯,甘願留在此地繼續舵主職位,林皆醉便也未曾勉強。
現下,花謝便爲林皆醉單獨準備了一條小船,外表看去,與流連河上的小型花船並無區別,撐船的是一碗春,船頭則掛了個雪白的綉球花球,這卻是先前與廉貞約好的標記。
廉貞挑簾而入,林皆醉起身相迎,二人前番相見,還是玉京城中,留風掌與失空斬對決之時。如今再會,各自皆是感慨。
廉貞原本生得高瘦,現下看來又瘦削了幾分,面色頗顯憔悴,一雙眼睛卻亮得宛若鬼火。林皆醉問候道:“良久不見,一向可好?”
廉貞冷笑道:“依你我現在的情形,若還要說一聲不好,大抵要被江湖人罵死。”
這句話一出,當年那個冷淡毒舌的廉貞依稀又回來了,但想一下還真是這樣。長生堡也好,天之涯也好,皆是江湖上數一數二的組織。當了這等組織的首領還要說不好,被說一聲人心不足都是輕的。
但廉貞隨即又道:“可看你的樣子,三分像人,七分像鬼,看來這堡主當的也沒什麼意思。”
他的話愈發尖刻起來,林皆醉幾乎想摸一摸自己的臉,但終於沒有這樣做,新任的長生堡主在心中暗歎一聲,道:“廉大哥卻是清減了。”
廉貞一怔,他顯然沒料到林皆醉會這般說話,更多的刻薄言語便沒能出口,他沉默了一會兒,片刻後方道:“你還能叫我一聲大哥。”
林皆醉平靜道:“西南之事,我並不曾忘。”
廉貞哈了一聲,終是道:“那個時候,我尚不知他和褚辰砂合作之事。”
這一個“他”,指的便是楊守了。
他又道:“我早該想到他會這幺做,我去晚了,我沒攔住他。”
這幾句話說得沒頭沒尾,但林皆醉卻明白,廉貞所說的,乃是楊守在明月城聽海流服下十八層之事。
林皆醉靜默不語,廉貞卻也並沒有期待他的回答,只從懷裏拿出幾張紙,道:“江北的事,我計議了一下,寫了個大概出來,你且看看。”
他說是大概,其實上面寫得頗爲詳實,諸如長生堡與天之涯的分舵如何共處,生意如何交割,水路陸路各自安排等等。林皆醉看了,倒也佩服廉貞確是一個做事的人。他又仔細看了兩遍,就其中若干問題提出異議補充,二人一來一往,近三更時,方纔談完。
廉貞伸個懶腰道:“不愧是小總管,啊不,現在該叫你堡主了。”
這一句話裏頗有些諷刺味道,可也不是沒有稱讚的意思。廉貞只同林皆醉動過武,可沒和他辦過事。先前,廉貞覺得自己這份計議已頗爲完備,可一見面方知,對方之周密細緻,竟然猶在自己之上。
林皆醉笑了笑,並沒有被這句話所動。廉貞又道:“你這份本事,別說小總管,就大總管也夠格了。只是作爲首領,你武功不及,只怕難以服衆。”
林皆醉斂眉低目,面上仍帶着禮節性的微笑,不駁斥,亦不贊成。
廉貞看着對方,現下的林皆醉,與初見時,與玉京城中交手時都已有了很大的不同,他的氣質仍舊沉靜,然而沉如深淵,靜若遠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