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寒劍江湖 >第719章 入少林(1)
    天尚未亮,雞鳴前,非罪睜開了雙眼從牀上起身。

    今日是他拜入少林的第一天,戒律院分配給他的房間就緊挨着首座,是故他這一踏出房門,就見到正在外頭伸懶腰的首座。

    “首座好。”非罪恭敬低頭,向他一禮。

    “喔……是你啊!你是昨天那新入寺的……”方頭大耳的首座閉上打到一半的呵欠,視線纔對上方擡起頭來的非罪,身驅立刻由如雷擊般僵硬一瞬。

    “你、你是……”他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彷彿見了什麼震驚的事情,連完整的話語都說不出來。

    非罪看着這個年約五十多歲,長得心寬體胖,方頭大耳,細長的眼睛中卻透出一種令人敬畏的精光的首座,如今不僅伸懶腰被自己打斷,連話也說的這樣斷斷續續的,心中過意不去。登時便又低下頭,更加誠懇的說道:“是弟子唐突,驚擾了首座。”

    誰知道方纔還一副漫不經心模樣的人,見了他這樣後,反而更加神色肅穆臉色鐵青,“我聽方丈師兄說過你……你……”他的話,卻是欲言又止。

    “弟子謹記首座教誨!”

    首座的神色稍微緩和了些,他厚實長滿粗繭的大掌拍上了非罪的肩上,“你很好。迷途知返,十分不易……每日皆有早課,如若你願意,可前去參加。”

    非罪低着頭,看不清他臉上的神情,只聽見恭敬溫和的聲線,仍是如方纔一般,規矩的說了一聲:“是。”

    首座收回拍在他肩上的手,整理了一番儀容,見遠處有個掃地的小沙彌,便招手將他喚來。

    “如海,你帶非罪師兄在廟裏轉轉,熟悉一下寺規與環境。”說着,又轉身又回到房內,臨關門前,沒有人看見他臉上閃過一抹尊敬與驚慌的神情。

    被喚作如海的小沙彌是一個年約十三歲的少年,他頭上燙着六個戒疤,看着這個帶着一頭長髮入寺的人,心下很是好奇。

    要知道少林寺戒律院可是從來不收俗家弟子的,更不要說這種入寺了竟然還沒有剃度的。沒有剃度,那代表着這位施主的塵緣未盡,便是總有一天會離開少林寺的人,但是方丈卻破格將他分發至戒律院,還給予首座執事的待遇,實在是罕見。

    這件事情昨天就在院內上下傳開了,大家都伸長着脖子盼望能一見那傳說中令掌門一見驚奇,不惜破例之人。

    “如海……師弟?我如此稱呼你可對?”

    如海腦中還飛快的閃過各種想法,這邊非罪直接便喊了他,令他不免一驚,象是忽然被方丈或諸位師伯點名一般。

    “非罪師兄叫我如海就行了!我的輩分可是萬萬搆不上給您稱一聲師弟啊!”他驚慌的搖着手錶示。

    非罪面上不動聲色的,或者說旁人着實很難透過他的面孔,猜測任何一滴點他內心的想法。

    “我曾聞,如來佛祖佈道,曰衆生平等,怎麼師弟在這卻着相了呢?”

    如海平日裏在寺廟中是定時參加早晚課的,由於輩份最小,還經常會被分配到抄經等工作。對非罪說的這些,他自然是瞭然於心,只見他將手中的掃把一放,雙手合十說:“師兄教訓的是,是如海不夠明悟。”

    非罪跟着也合掌道:“知易行難,教學相長,我們亦可互相討教。”

    然而現場兩人都沒有發現這個最令人感到詭譎的事,那就是比非罪早入寺的如海竟然要叫他師兄?這個少林輩分的排名不知道是根據什麼來的,莫非是方丈的喜好程度嗎?

    總之,這個名爲如海的小沙彌在未來的日子裏,將肩負起讓非罪熟悉少林寺這個艱鉅的工作。他本人將這一切視作是首座給他這入門三年的新人,一個小小的考驗。

    要知道與一個連方丈都另眼看待的人朝夕相處,那壓力可是很大的。更不要說這個新來的非罪師兄要是不說話,光憑那令人折服的氣場,恐怕都可以把如海震懾的說不出話。

    如海拍了拍自己的臉頰,在心中替自己加油,只要熬過了這關,相信他在院內地位肯定可以有所增長吧?總不再是那個全院呼來喚去,專做雜事的小沙彌了吧?

    想着,他不免感念起首座對自己的垂青。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這一切當然並不是什麼首座給予的考驗,只是因爲他是全院除了他們兩人外最早起牀的人,碰巧給首座撞見了。

    當然首座那時候也並不是要起牀,只是想去茅坑上個廁所而已。

    如海十分忠誠的完成着首座交代給他的任務。他領着非罪走過廟裏的大小角落,從戒律院的正殿到偏殿再到外面的花圃走廊,還有院牆邊的狗洞,都走了一遍。再來就是戒律院外幾個比較大的建築,諸如大雄寶殿、天王殿、千佛殿、寺齋堂、方丈室、藏經閣、鐘樓等等,簡明扼要的說,前面幾個佛殿都是早課晨練或者法會時會去的,後面則是廚房與方丈個人寢室兼公務室,與少林寺私有藏書間,最後一個鐘樓顧名思義,就是報時用的。

    非罪在參觀前面這些佛殿時都沒有什麼反應,就象是走馬看花一般,路過就算了。一直到藏經閣時,如海彷彿見到他雙眼發出了亮光,對着藏經閣緊閉的門扉射出。

    “呃?非罪師兄?”

    “如海師弟,這個藏經閣的門,怎麼閉着呢?”

    “藏經閣存放着很多貴重的典籍,一般是不開放給弟子的,只有方丈或者首座許可的人能拿到鑰匙,進入藏經閣內。”

    “是這樣啊……”非罪的口吻中似乎有幾分惋惜的意味。

    如海有些不解地看着他,“非罪師兄很想進藏經閣嗎?”

    非罪面上的神情似乎稍微沉了沉,“我輩讀書人……總是多方涉略的好。”

    他不是很懂非罪所說的我輩讀書人具體到底是誰,但是看着那張沉着的臉,又不好意思追問,只好嘿嘿一笑,接着話說:“師兄說的是,多讀點書總是好的。”

    非罪聽他這麼說,臉上的神情稍稍晴朗些,“你能這麼想真是太好了。俗話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就是這個道理。”

    如海點點頭,雖然心裏還是有點不太懂爲什麼突然說起這個,但反正先點頭就對了。

    緊接着如海繼續一一介紹過這些地方與功能後,非罪臉上浮現出一個似乎可以算是瞭然的表情,縱然在那張臉上,如海其實並不能準確判斷出那到底是什麼神情。

    “少林真的很大。”

    這是非罪參觀過一輪後的感想。

    “是啊!你上山的時候有看到山門吧?沿着山門往西走那裏還有達摩祖師坐化的洞穴,洞穴往南是塔林,那裏埋葬着許多少林的師兄們。”

    如海說着,稚嫩的目光中泛起一種不屬於他的滄桑感,“我有時覺得人的一生何其短暫,明明昨天才見到的人,今天卻不見了。”

    非罪看着他,臉上也浮現出一種難辨的神色,“如海師弟,可是想起什麼了?”

    如海那抹滄桑的神色一閃而過,隨即被笑容所取代。

    “沒什麼。我想起以前有一個逃兵的哥哥,他躲來廟裏,他說外面的世道亂了,家人都死於兵禍。”

    “這個大哥哥殺了很多人,夜裏夢魘,我每夜替他誦經,好幾天下來,他才終於睡了一個安穩覺。那個晚上,他說他夢見了家人。”

    “他在寺裏住了一個月餘,每天我們都會閒聊上一兩刻鐘。後來有天,他離開了,他說他要回去他的故鄉,他的故鄉在北方,一個初春雪也不會化的地方。”

    非罪輕輕地哼了聲,“然後呢?”

    “我們家本來是種田的,田地就在山腳下。三年前,收成不好,村裏大荒,爹孃養不起我,只好把我送來少林寺,後來,我再也沒有見過爹親與孃親。”

    “那個哥哥就像我的爹孃一樣,後來再也沒有出現。去年冬天的時候,我聽從北邊回來的師兄說,那個哥哥死了。北邊的村落是一片焦黑的殘骸,沒有任何活口。”

    “我還有爹孃時,他們都喊我狗子,只要他們一喊我,肯定就是有好喫的了。所以只要爹孃喊我的名字,我都很高興。”

    “我想他們這麼久都沒來找我,也許就跟那個哥哥一樣吧。師父跟我說,這就是人生,所有的一切都是夢幻泡影。”

    非罪聽到這裏,終於答腔道:“你師父的說法,也是沒錯。”

    “可是,如果一切都是夢幻泡影,那這些存在過的人,難道是虛幻的嗎?”

    “我想,也不盡然。”

    如海聽他這樣說,頭一次有種被肯定的滿足,更接着說:“是吧?我不明白師父說的夢幻泡影,可是我知道有些人,今天還在,明天過後,你卻永遠都見不到他了。”

    非罪沒有說話,他寬厚的大掌搭在如海的肩上,輕輕地拍了拍。

    那一瞬間,如海彷彿又聽見了有人喊他,“狗子!”

    如海發現非罪有個十分獨特,或者說是奇怪的習慣。那就是每天早晨天未亮他必定會醒來,醒來的第一件事情也不像其他師兄弟一樣,練練拳,或者做做雜務……他起來的第一件事就是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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