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寒劍江湖 >第731章 離別(2)
    “那樣當然是最好了!你們不就是打着這個算盤嗎?”普宗接話道,口氣顯得酸溜溜的。

    “普宗!不要亂說話!”悟持喝道。

    趙章帶笑的眼睛掃過普宗,將手上的扇子啪一聲收起,“看來少林寺上下一心,諸位都捨不得方丈離去呢。不然這樣好了,我呢,給諸位一個好處。”

    “非罪大師看來跟新任方丈交情匪淺,他要隨行,我準了。而我再給兩個名額,你們可以自行決定,剩下的名額要用,或者不用。”

    “何必再讓其他師兄弟一同赴險!讓非罪師弟留在寺中,我一人同去即可。”玄廣如此說道,視線掃過廣元與悟持。

    悟持卻也幾乎是同一時間,即刻說道:“不行。你不能去!玄廣,如果你還願意認我這個師兄,就別去。”

    廣元也同聲道:“悟持師兄說的對,你要與我同去,非罪也要與我同去,難不成真的要整個少林寺都與我同行嗎?”他說着停了停,目光掃過非罪,“今朝我代少林前去,但寺裏的一切事務不可荒廢,還需要各位的幫助。”

    玄廣還想辯解,卻聽見普宗說:“其他人都可以不去,但唯有我,必定是要去的!不是爲了給少林方丈保駕護航,而是因爲我們師兄弟的情誼!”

    他這句話一脫口,周圍爆出一陣高昂的應和聲。

    廣元輕嘆了一口氣,並不回答普宗的問題,而是將目光直直的定在非罪身上。

    “我將少林交與諸位了,希望諸位於我不在的期間,替我好好守護這裏。”

    非罪在那道熱切的目光中,靜靜的點了點頭,象是予以迴應一般。

    悟持見狀,也只得深深的嘆了口氣,“此番,無論我再說什麼,你都不會改變主意了,是嗎?廣元師弟。”

    廣元頷首,向悟持遞去的袈裟與金鉢,“望師兄成全。”

    悟持轉向非罪道:“就這樣吧。”

    他說話的口氣象是一夕間蒼老了十多歲,繼而又向着殿上的衆人說:“我少林寺創寺數百年,有何風浪沒有見過?今日朝廷既然需要少林寺,我們又何妨吝嗇?”他說着,轉而看着趙章,眼神中透露出一抹深沉卻凌厲的怒意,“我相信,趙大人一定能夠力保廣元平安的,對嗎?”

    趙章笑了笑,朝他一揖,“那是自然。”

    殿上頓時安靜了一會兒,只有普宗在這一片安靜中,發出顫抖得接近於嗚咽的聲音。

    “悟持大師,你要看着廣元師兄離開我們嗎?我不答應,我絕對不答應!我不會放師兄一個人離開少林寺!”

    回過頭的廣元見到了普宗眼裏似乎將要落下的淚水。這時候他想起,這麼一個看來健壯且自信的少年,其實也不過十八歲。

    十八歲,在他渡過的歲月中,已經如夢境般,成爲了那不可追溯的前塵。

    他緩緩走向他,眼中有着欣慰與寬容,以至於他的聲音顯得沉穩且堅定的。

    “普宗,這是我的心願,與任何人無關。只是我一人,想完成它。”他的話音方落下,便聽得從普宗口中爆出一聲巨大的吼叫,那叫聲象是喊着“不”,卻又讓人聽得不夠切實。

    便於那短短一瞬的叫聲裏,廣元擡手,毫無預警朝着普宗的脖頸落下,瞬時間,那個渾身蓄滿了氣力,彷彿將要對抗一切的年輕人倒下了。

    他的身軀重重跌在大殿的石磚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就如同廣元接下來說的話。

    “現在,誰再要阻止我,便不要怪我不客氣了!”

    趙章在這緊張的氛圍中仰起頭,忽爾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我說這少林寺還真有意思,真是有意思啊!”

    與此同時,旁地的蕭統領朝着那一字排開的兵卒喝道:“還愣在這裏做什麼?快備好馬車,趙大人與大師現在要立刻回國都。”

    悟持悠遠的目光望着那一衆逐漸散去的人羣,最後與回首的廣元對上,後者笑了笑,象是完成了件畢生牽掛之事般。

    大殿又響起鐘聲,飽滿渾厚的,一百零八聲。

    “如海!非罪師兄在藏經閣,有事請你過去一下。”

    如海握着掃帚,在鋪滿落葉的小徑回過頭;站在自己身後的,是一個身穿深灰色僧服,衣服上滿是塵土的和尚站在面前。

    他奇怪的看着他,“師兄,你怎麼了?衣服都髒了。”

    那僧人聽他這麼說,嘆了口氣,話語中透露着滿滿的無奈與悲傷,“方纔,我經過演武場時,見到兩位師兄在打架,我上前勸架。豈料架沒勸成,反而變成拉着一通打。”

    如海聽他這個說,更是奇怪。以他的瞭解,這些少林寺中師兄弟們不說待對方如親人般,基本修養還是不差的,更何況少林寺規也明令禁止鬥毆,怎麼忽然之間卻發生這種事情?

    經不起好奇心,如海伸着脖子悄聲問:“他們是爲什麼打架呀?”

    僧人看了四周一眼,又看了看他,“還跟你們戒律院有點干係。打架的就是你們院裏的人,說是因爲不滿廣元師兄被朝廷脅持,悟持大師卻毫無動作。”

    提起這件事,如海那雙大而明亮的雙眼暗了暗,他想起了那天自己與非罪將普宗扛回房間後,從房間中傳來的那陣哭號聲。

    他從未見過普宗那麼哭過。就算是昔日前線傳來那些師兄弟們戰死的消息,普宗也從未如此不計形象的大哭。

    如海擡起頭來,看着天空上那亮晃晃的太陽。彷彿回到了那天,自己與非罪坐在普宗的房門外,聽着裏頭傳來斷續的哭聲,一直到天空亮起魚肚的白,日陽升至天正中,那個早晨的陽光,罕見的明亮,在他的眼中,留下了一個圓盤般的烙印。

    僧人看他望向天空,沒有應答,便也不再繼續說下去,擡起腳往回走去。

    而如海一直到那人離開,纔回過神。想起非罪師兄還在找自己,連忙放下掃帚,朝着藏經閣去。

    如海還沒到藏經閣裏,遠遠就見到那裏站着兩道人影,正是非罪與普宗兩人。

    他小心翼翼的走近他們,那兩人並肩站在寫着藏經閣的匾額高掛在那間綠瓦的平房前,四周有着一種莫名的靜謐,就連踩碎一片落葉的聲音都感顯得突兀。

    “你來了。”

    如海的指尖還未觸碰到熟悉的背影,那人便回過了頭,仍是如常一般的神情,注視着他。

    “非罪師兄找我,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他注意到一旁站着的普宗師兄既沒有轉過身來,也沒有移動身體。他只是凝視着那偌大的藏經閣,彷彿周圍的一切都是不存在的一般。

    非罪並沒有對普宗的舉止有所反應,只是繼續說:“玄廣師兄要我來掃藏經閣。你也一起來吧?”

    “什麼?”

    如海張大了眼睛看着他,在他的理解中,能夠受命進藏經閣打掃的,除了玄廣師兄以外,就是一些資歷深的,深受方丈或者其他大師們信任的弟子,那位份無論怎麼排,都不應該輪到自己這麼一個入寺不過兩三年的小和尚。

    “非罪師兄不可以啊!藏經閣不是我這種身分可以隨意進出的地方。”

    非罪臉上的神情沒有什麼變化,開口的語調也一如往常般,“爲什麼?”

    如海不知道該怎麼向他解釋這個自從他進少林寺就知曉的規矩,於是他只能飛快的搖着頭,一面後退一面說:“不行!我不能進去,我的位份太低了。”

    非罪看着他不斷後退,索性伸手抓住了他的衣領,半跩半拖的將他拉到了門口。

    “佛祖都說衆生皆平等,怎麼到了少林寺,你們卻都不遵循呢?”

    如海聞言愣了愣,就這麼一瞬便被非罪拖到了門前,接着只聽見咿呀一聲,兩扇門扉緩緩開啓。

    “愣在這邊幹什麼?進來吧。”門扉後頭露出的臉龐是玄廣,他帶着一種象是鄙視的神情注視着兩人,隨後側身讓開一條路,讓他們能夠進入藏經閣內。

    “多謝。”非罪說道。而如海聽見掌管藏經閣的玄廣這麼說,便不再掙扎,任由非罪拖着他入內。

    “知道我叫你們來,是爲什麼嗎?”

    如海不敢回答這個問題,正確的說他應當是不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是什麼。

    非罪倒是直迎着那道目光,臉色平和的,兩人之間象是正透過眼神交流着什麼一般。

    果然,他們相視了片刻後,玄廣面上露出微笑,“廣元大師走那天……不,應該說方丈了,有些師兄弟被朝廷的人打傷,藏經閣少了打掃的人,我本想請非罪代爲打掃,既然你們來了,就一起吧。”

    如海戒慎恐懼的點頭,“是,謹遵玄廣大師吩咐。”

    自他進少林寺以來,就從未見過這個冷麪大師對誰笑過,如今竟然笑了,這使如海也不得不佩服起非罪來。果然無論遇到了什麼難解之事,在非罪的面前都可以迎刃而解。

    想到此,如海原來惶恐的心情好上了許多,轉而充滿的朝氣的說:“我一定不會辜負大師的厚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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