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寒劍江湖 >第770章 不歸路(5)
    然而這個動盪的時代卻並沒有放過他們,即使再怎麼小心的隱匿行蹤,避開所有可能被追擊的可能,終究還是命中註定了,生離與死別。

    那時他們已經行進到都城門外,眼看着許多四面八方蜂擁而來的百姓們聚集在城門前,排着隊準備入城。

    逃難的百姓大量蜂擁來到國都,使得城門兩旁站了不少衛兵把守。爲了穩定城內的秩序,逃難的百姓們並不會立刻被放進城,而是按照人數,每天固定只放一定的人數,剩下的人若要進去,就得等到明天。

    許多人們看來在這裏已經排了許久了,不僅身上的衣服髒破,精神也顯得十分萎靡困頓。

    那長長的人龍象是沒有止盡一般的延伸,縱然如海一行人其實看得見隊伍的終點,卻十分懷疑這個陣仗究竟有沒有可能等到他們進城的那一天。

    這還是如海第一次來到國都。先前他們只聽聞過國都這的詞彙,卻從來沒有想過所謂的“國都”究竟應該是什麼模樣的。如今一見,如海卻覺得跟自己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樣。

    在場的衆人除了非罪以外,皆是被面前的人潮與國都的雄偉所震懾。於是一時之間竟然沒有人動作,都只是站在遠處,看着那豎立高聳的城牆,以及廣闊的城門。

    非罪看着所有人都望着國都的方向發愣,有些奇怪的說:“怎麼了嗎?”

    他的問句纔將如海與小武等人喚醒,只聽見一行人之中有人說道:“人這麼多,恐怕排三天三夜都進不去。我們的糧食已經要喫完了,如果再進不了城,就要捱餓了。”

    另一人聽有人這麼說,附和道:“沒錯,必須要趕快進城。小武爺爺恐怕等不了。”

    衆人隨着話語將目光落到小武與他爺爺身上。這幾天天氣忽冷忽熱的,不知怎麼小武爺爺竟染上了風寒,如今還發着低燒,意識有些不清的趴在他背上。

    一行人原來是想只要到了國都,那肯定可以湊出點錢給他治病。卻沒想到近日局勢動盪,他們竟然連城門都進不去,只能被困在城外乾等。

    小武本人自然也是着急,連忙問:“非罪大師可有什麼好想法嗎?”這話叫的是非罪,可卻是向着如海問,說到底小武還是有些畏懼非罪。

    雖然如此,非罪卻也聽見了。他沉吟片刻,開口道:“進城之路就此一條,如今人滿爲患,恐怕是就是再等幾日都進不去。”

    如海望着那長長的人海,眼神中閃過一抹焦慮,“非罪師兄的意思是城門不會開了?不可能,這些百姓都等在這呢。城門如果不開,他們要怎麼辦?”

    非罪眼中閃過一抹複雜的神色,上前數步,找了一個排在他們前方的婦人問道。

    “敢問這位大嬸,妳在此地排了多久?”

    那婦人轉過頭來看他們,眼神中有着一種無底的黑,如同槁木般,暮氣沉沉的。

    “我在這已經排了三天。城門從昨日起,就不開了,城裏的官爺們說要再等幾日。”

    如海雖然已經決定不要再多管閒事,可聽她這麼說,仍忍不住問:“那大嬸妳這些天都怎麼過來的?喫什麼?”

    大嬸微微一愣,從懷中掏出一個又乾又硬的餅,面上卻有種近乎絕望的麻木,“這是我最後一點糧食了,省着喫也許能撐到城門打開……”

    就如非罪所言,也許現在站在這裏的這些人,大多數都已經進不去城內了。可人們卻還是如常的等在外頭,他們臉上有着一種認命的神采,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依然會在那裏,安安靜靜地等待。

    雖然如海嘴上說着比起旁人的性命,更應該優先珍惜自己。可這一刻,他感受到強烈的不平。

    爲什麼有些人就是可以逃離這一切的苦難,放讓那些無辜的人死去呢?

    如海心中的問題沒有人會回答,而他也等不到回答。人生有時候就是越怕什麼,越來什麼。

    一行人還沒想出進城的方法,卻先聽見了大地震動的聲音,那聲音噠噠噠的響個不停,驚嚇了那些聚集在城門外的百姓們。

    人羣之中不知道是誰先喊出聲,接着就猶如波紋一般,一聲接着一聲散開。

    “快跑!契丹人來了!”

    “契丹人來啦!他們又要殺人啦!”

    “女人、孩子先跑,千萬不要被抓到啊!”

    一時之間,騷動的人羣們爭先恐後的推擠散開,有些位處人羣中央,跟不上動作的人們就這麼活生生的淹沒、踐踏。

    這情況就恍如戰場的重演,不,也許比戰場更可怕。人們互相踩踏發出的哀嚎比兵器相互交接碰撞出的金鳴還要響亮與頻繁,那些被人羣踐踏在腳底的人們,數量也遠遠比那天,如海看到軍隊潰敗,來不及撤退的人數還要多。

    一時之間,四周哭喊、叫嚷,各種聲音充斥着。人流將他們衝散,如海回過神來時,周圍已經沒有半個認識的身影了。

    無論是小武,非罪,還是其他人,通通都在那剎那消失。

    “非罪師兄!小武!”他急忙在人羣之中高聲大喊,並且試圖尋找他們的身影。

    可他的聲音與那幾百道聲音混雜在了一塊,聽起來就象是就象是同一種聲音,一種名爲恐懼的聲音。

    馬蹄的聲音逐漸接近,地面的震動也隨之越發的大了起來。塵土遮天蓋地的揚起,如同一隻巨大的怪物。

    如海知道那的確是一隻怪物,是一隻會喫人的怪物。

    契丹的騎兵從四面包抄而來,城門上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那聲音堅定且豪不猶豫的說着。

    “放箭。”

    昏茫的視線之中,如海只能見到無數高大的騎兵追逐着人們,那些從城牆上射來的那些箭矢,如同下雨一般,密密麻麻的釘在地上,還有那些被騎兵追逐四散的人們身上。

    要怎麼形容如海所看見的一切呢?僅僅用地獄來是不夠的,在如海眼中看見的,遠比地獄還要可怕千百倍的景色。也並不是戰場可以比擬的。

    擋在如海身前的人們倒地後,新的一輪箭矢向他飛來。那些箭化爲一道道尖銳的光芒,射向他的眼瞳。

    如海急忙伏低了身子躲避,這時與他面對的,就剩下那些倒地的屍體了。他在屍體之中穿梭,幾乎可以說是匍匐着前進,無數人的鮮血沾到了他身上。

    那些屍首之中,也不乏還沒有死的,他們也在地上翻滾,就如同如海一樣,企圖在這漫天的箭矢下,找出一點活命的機會。

    死透了的那些會成爲他們的掩護,如若契丹的馬蹄沒有踏至他們身上,在那些逝去的生命的保護下,他們便能夠生存下來。

    沒有什麼比這還要恐怖與悲傷的,一個生命的延續,卻須要靠另一個人的死亡來成就。

    如海從未像現在這樣,如此清晰的體會到這一切。

    這些百姓不是軍人,向他們射箭的人卻是自己國家的軍隊。

    傾刻之間,如海只覺得體內有一股真氣,象是要衝破了他的身軀般,不斷的膨脹,並在四肢之中亂竄。

    他自屍堆之中站起了身,後頭是契丹的馬蹄,他聽見了好遠好遠的城門上傳來下令放箭的話語,那聲音是如此的熟悉,即使在這危及的關頭,他還是能立刻回想起這道聲音的主人。

    箭矢與馬蹄一同靠近他時,他行氣於雙腳,一個竄身從地上跳了起來。那對眼睛如同鷹隼一般,準確無誤的瞄準了坐在馬上的契丹人,穩穩的落在了對方馬背上。

    駕馬那人一驚,扭頭去看,正好就被如海迎面打了一拳,立刻跌下了馬去。

    人一跌下馬,如海便抓住馬繮,取而代之。不過縱然如海曾經在軍營中待過一些時候,卻鮮少練習過騎術,畢竟趙國的軍隊仍是以步兵爲主,騎兵並不多。而如海的馬術也只勘勘能在馬上坐穩,不摔下來的程度。

    縱然如此,如海卻還是揚起了繮繩,驅策着馬匹向前跑。馬蹄避開了那一地橫臥的人們,衝進屬於契丹的隊伍之中,追着那些四散的戰馬,自意突衝着。

    如海就這樣藉着馬匹相互碰撞,伺機跳到那敵方的馬上,再依樣畫葫蘆的將他們一個個掀下馬去。

    不一會兒功夫,只見這原本飛奔而來的數十匹鐵騎,竟然已有一半被如海打下了馬。

    城門上那個指揮之人似乎也發現下方突起的變化,制止了不停射出的箭矢,屏氣凝神的等待着。

    沒有箭矢的干擾,如海更是得心應手起來。幾乎只要他馬匹衝向之處,那些鐵騎上的士兵便只能以落馬告終。

    漸漸的,一隊騎兵多數都被打下了馬,那些被打下馬的契丹人有些昏死在了地上,有些則是掙扎着想起身,卻被一團混亂的百姓們踩踏着。

    一直緊閉着的城門卻在這時打開了,一隊也是騎着馬的隊伍站在那扇沉重的木門後。

    這一回,如海確實看清了那騎在馬上的人。的確就是自己先前猜想之人──趙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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