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寒劍江湖 >第772章 天下(2)
    “每天,我練刀時就在想,父親當初究竟爲什麼要丟下我與母親去從軍?難道在他的眼裏,那些不相干的人比我與母親更重要嗎?”

    “不過練完整部刀法,我便明白了。父親那時想保護的,並不是朝廷,也不只是百姓。他真正想要守護的,是故鄉。”

    “父親跟我一樣,都十分想念老家的景色。對我來說,哪國的勝負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想再見到兒時家鄉的景色,我想要那些與我一樣遠走他鄉的人們,有機會回到原來的故土。”

    “也希望有一天,我能帶着父親的遺物,將他葬在那片他眷戀的土地上。”

    蕭問之一口氣說完了這些,那對眼睛閃爍着一種堅定的火光,看着如海道:“你應該能夠明白我的心情吧?”

    如海看着那對眼睛,不知道該回答是還是否,他甚至不明白自己究竟了不瞭解蕭問之的心情。

    因爲在他看來,蕭問之的眼中分明藏着比他所說的話中,還要多的眷戀與情感。那些情感並不只來自於他對故鄉的思念,也許還挾帶有其他成分。

    非罪興許也瞧出來了,並沒有對蕭問之描述的故鄉有所迴應,只是淡淡地說:“令尊之書中豪氣萬丈,確實是令在下敬佩。在下記得書中有一句話,是這麼說的,如若人人皆畏死,那又如何保護故土?又有何人願意站出來抵擋外族?此事當是學武之人之己任,不可退卻。”

    蕭問之點點頭,“父親確實時常如此與我說。”

    如海站在一旁看着這兩人,心中總覺得似乎有那裏不太對勁,卻又說不出來。

    他既然沒有繼續發話,蕭問之與非罪自然又朝着軍營的方向前去,這回如海卻是怎麼都想不出說詞,也不願再開口乾涉。

    他總覺得蕭問之固然有些什麼事情瞞着自己,卻並非是不好的,反而……更象是某種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過於悲傷之事。

    這回,經由蕭問之引路,軍營外駐守的兵卒們果然不再刁難,很輕易的就將他們放了進去。

    趙章一見到他們,臉上立刻便堆滿了笑意。

    “你們來了。我正愁着不知該怎麼辦,真是天助趙國啊。”

    非罪面上沒有什麼神色的點點頭,“將軍正爲何事煩憂?”

    如海看他們兩人並肩站在那裏討論公事,嘴上說着的都是一些自己聽不太懂,也無心去聽的內容,心中不禁升起一股煩悶之感。

    他拍了拍蕭問之的肩膀,小聲附耳說道:“我們出去轉轉吧。那些隨軍撤退的孩子們還在營中嗎?我想見見他們。”

    蕭問之聽聞,面上微微一僵,卻還是點頭,“走吧。”

    兩人就這樣不動聲色的溜出了主帳,而帳內那兩人正討論得火熱,絲毫沒有察覺他們的離開。

    如海推着蕭問之,等遠離了主營帳,便聽見蕭問之說。

    “那些孩子都死了。”

    如海開始有些喫驚,隨即便又覺得這一切好似都在意料之中,就象是他聽見小武的死訊時那般。

    雖然如此,他還是開口問了,“怎麼死的?”

    “……撤軍時,來不及帶上他們。”這個答案,如海猜想便是蕭問之方纔神情一僵的原因。

    不過事到如今,如海內心卻一點波瀾都沒有了。與其說是不再爲這些不平之事動容,更象是對這些人有些麻木了。

    自他見到趙章讓弓箭手向城下射箭的那一幕,他就理解到,這些人就是這個模樣的,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不會動搖他們的理念。

    他點頭,亦不願再就理念問題與蕭問之多說什麼,他只問:“屍首安葬在哪裏?”

    然後蕭問之又是一陣尷尬,有些勉強的才說出:“大軍走得太匆忙……沒有收葬。”

    如海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因爲太過生氣,又或者是因爲覺得他們有些滑稽,竟然在這個不合宜的時候笑了出來。

    笑過之後,他說:“其實我覺得你們都很相似。”

    蕭問之丈二金剛摸不着頭緒的問:“你說誰?”

    “你們。你、趙章、靜真師兄、普宗師兄,都很相似。”

    “這話怎麼說?”

    “趙章爲了保衛他的家族,可以犧牲城外的百姓,你爲了完成自己的理念,也可以犧牲那些百姓。普宗師兄、靜真師兄爲了報仇,也殺了許多無辜之人。你們其實都一樣,只要能完成目標,什麼事情都願意做。”

    蕭問之低下了頭,似是無法反駁這個結論。

    “確實如此。我也從來不怨恨普宗將我打傷,我不能原諒的,是他抓走了燕兒。派兵滅少林之事,再怎麼討債,也應當是向我,是向燕王,爲何要去爲難一個女流之輩?”

    “可你們不也爲難那些手無寸鐵,逃難到國都的百姓嗎?一樣的。”

    “那你呢?如果是你,你會怎麼辦?”

    “我不知道。可我絕對不會對那些人放箭。”

    蕭問之神情有些激動的說:“開了城門,契丹兵就會衝進來,不開城門卻又不能退敵。卑鄙的不是我們,是那些把人命當作擋箭牌的契丹人。”

    “少林寺也是這般,被你們犧牲了。你還期望我能理解你們的大義嗎?我做不到。”

    話題一說到這件事上,蕭問之便再也無法反駁。因爲對於少林寺一夕之間覆滅這件事情,他的確也是心懷愧疚。

    兩人同時沉默了一陣,只聽如海又說:“謝謝你不恨普宗師兄。我也並不憎恨你們。”

    蕭問之原本以爲如海對自己說的這些話,最終原因還是因爲少林寺被朝廷出兵剿滅一事,卻想不到如海後頭說了這麼一句話,頓時之間讓他有些混亂。

    “你若不恨我,爲何要提起那些事?”

    “提起那些事情,只是因爲事情確實發生過。而那番話,我是對你一個人說的。”

    蕭問之越來越迷惑地看着他,“什麼意思?”

    “你們總想着犧牲別人,去完成自己的目的。卻沒有想過,也許有一天,被犧牲的也許是你,也或許是你所珍視的東西。”

    蕭問之的身體僵直了,不僅只是身體,連他的表情都從原來的平穩柔和,陡然便得發青且帶着一種無可名狀的痛苦。

    他的身軀都在發抖,抖得象是秋風中的落葉,又象是將死之人的抽搐。

    蕭問之以手覆着臉,從指間中流瀉而出的,是破碎且嘶啞的聲音。

    “我早就什麼都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除了這樣……我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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