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你將燕兒抓去契丹,又比我們好去哪裏?你沒有資格質問父親任何事情!”
普宗聽罷哈哈一笑,“原來區區一個趙燕,就可以抵過千萬條少林寺僧人們的性命。還當真應了那句話,百姓的命不是命,只有你們的命,纔是命。”
兩人這一來一往間,燕王也已經聽出了事情的大概,他板起那張老邁且充滿了皺紋的臉,以一種威嚴的語調說道。
“清剿少林非是我願爲之,而是少林多次公然與朝廷作對,本王不得不爲。”
“放屁!全是一派胡言!少林僧人們安安分分待在寺中,要如何與朝廷作對?這些不過都是你們脫責推諉之詞!”
這席話其實也是如海心中所想。這些時日下來,對於朝廷之中這等敗壞之事也早已瞭然於心,固然他心中與普宗所想皆同,卻並未出聲反駁燕王。
可燕王卻接着說道:“你們只知朝廷剿滅少林,乃是大過。又如何想過如今若不是你將少林武功帶去契丹,我軍何以會敗退至此?那些枉死的將士與百姓又如何不是因你而亡?”
“狗話連篇!這麼說你剿滅少林還是替天行道囉?沒有你對少林的妄殺,又怎麼會有我投奔契丹?你還一副自以爲正義的模樣與我說教,簡直噁心!”
普宗說着,兩手的骨節喀喀作響,眼看隨時都有可能一招就把這個老王爺擊斃在場。
這麼明顯的一件事情無人看不出來,趙章趙燕看見了,如海非罪也看見了,但老王爺卻沒有絲毫的害怕與動搖,仍接着說了下去。
“如今若趙國真亡於你之手,那也是天命。可本王可以告訴你,國家的運行,本就有所犧牲,犧牲了小的,才能換取更多人之利益,不單單是本王,即使是任何人來,也都會下此決定。”
普宗周身的殺氣飄動,兩之手隱隱握成了拳頭,似乎下一秒就要出手了。可這時卻聽見另一道聲音,象是用盡了全身的力量,激動的說着:“就因爲少林寺可以被犧牲,就因爲少林僧人不比這普天百姓還要多,就可以被隨意屠戮嗎?一個連少數人都不能保護的國家,卻說要去保護更多人,這不是笑話嗎?”
一直沉默的如海此時終於說話了,他的神情不亞於普宗般的激動,顯然在這件事情上,燕王的觀點也已經讓他忍無可忍。
普宗沒有想到如海會突然出聲,原本將要發出的去的殺招便頓了頓,等他再想起來時,卻又聽得飛罪說。
“普宗!不要忘了你的身份是議和的使者,如若在此地殺了燕王,你該如何向契丹交代?”
非罪極少如此大喝,一向說起話來是溫和且平緩的。如今他這麼突然一吼,不僅嚇了普宗與如海一跳,連燕王都被他震懾的不敢再說話。
趙章見狀,趕緊拉着趙燕說:“我帶你們進宮面聖,商討議和之事。”
一行人總算在尚未鬧出什麼大事前分開了。只是趙燕隨趙章上馬車前,頻頻回首,看着那院落重重的燕王府。
趙燕知道,此次無論議和是否能成,恐怕自己都再也回不到這來了。
※
契丹與趙國的議和出奇地順利。不僅只是原來就出自趙國的趙燕對皇帝提出的條件幾乎都同意,連一旁陪同的普宗也沒有多說什麼。
雙方最終以趙國割地、賠款等方式,令契丹在三天之內退兵百里,並且保證不再騷擾趙國。
衆人皆沒有想到契丹會這麼幹脆答應這些條件,畢竟目前明面上看來,是契丹站了贏面,如果繼續打下去,滅亡趙國並非不可能。
不過趙燕倒對這件事情給出了另一番解釋。因契丹乃是北方遊牧民族,本就不擅長管理大片土地,再加上他們多次侵擾兩國邊界,本就是爲了求財而來,如今平白送給他們一大筆錢財,也不需要他們付出什麼,那自然是契丹人心目中的上選。
根據趙燕的說法,契丹直至近幾年纔出現部族聚集,類似於國家的組織,陡然之間要他們管理趙國多是農耕定居的領地,他們心裏還嫌麻煩,所以纔派了趙燕前來議和。
雖然這的確稱得上是一種對於契丹這種行爲的解釋,可飛罪心中卻仍然隱隱覺得有些不對,具體是什麼,他卻又說不上來。
終於這一切謎底,到了兩方簽署議和文件那天,有了天翻地覆的改變。
代表契丹議和的趙燕與普宗與趙國皇帝約好了三天後,契丹將再派一名皇室宗族,前來與趙國簽訂議和文件。
可是當趙國打開城門,準備迎接契丹來到簽署條約的使臣時,從城門外進來的卻不是他們預想之中的那些人,而是一隊又一隊的騎兵。
這些騎兵趁着夜晚埋伏在樹林之中,等待白天趙國要讓契丹皇室進入時,趁機一舉入侵城中。
已經開啓的城門根本檔不住這數十匹的騎兵衝鋒,而跟在這些兵馬後方的,則是更爲規模浩大的軍隊,他們一騎接着一騎,掀起黃土,將遠方的天空罩得一片灰濛。
霎時間,本來還歡慶着議和的國都內陷入一片哭聲與哀號,那些衝進來的契丹騎兵縱馬在街道之上踩踏,而先鋒騎兵的後頭,則有更多的軍隊,等着進入城池之中。
慌亂之中,如海只聽見有一道聲音,遠遠的從城門之上傳來,那聲音聽起來如同遠方的落雷一般,帶着令人不容忽視的威嚴與震撼,瞬間將騷亂的衆人拉回了正軌。
城牆上大喊的是趙章,此時他穿着完整的軍鎧,身旁圍着一隊弓兵,他喊着:“保護聖上!快保護聖上退往南門!”
如海起先不知道趙章究竟是在對誰這麼說,等他發現站在自己身邊的非罪已經掉過頭,快步奔向皇宮的方向時,他便了解了。
他終究是不能理解這些人如此忠誠與瘋狂的堅定着自己的理念是爲什麼。不過他仍跟在非罪的身後,狂奔在那條通往皇宮的甬道上。
※
趙燕聽見城門傳來巨響聲,從高聳的閣樓向外看去,方正的城池中,林密的房舍與街道皆成了一片璀璨的光華,就象是從前元宵時,她與趙章、蕭問之一起去看過的煙花,橘紅色的,成片在天之中散去。
她知道,自己又被騙了。
閣樓上,宮女與太監們互相張望,紛紛露出一副不知所措的模樣。然後是坐在那裏,如今統治着這個國家的帝王……在他的臣民面前,露出了驚恐且害怕的神情。
“發生什麼事了?”
“契丹人不守信用!”
“城門開了,契丹兵打進來啦!”
“逃,快逃!快護着聖駕走啊!”
“太上皇呢?太上皇必須跟皇上一起出宮去啊!”
“你去準備馬車,只要帶些乾糧就好,快送聖駕出宮!”
趙燕的目光從失火的街道上移回來時,就見到那個跟自己同出一脈,如今被傳位做了皇帝的人,害怕的蜷縮在那張萬人之上的皇位上,瑟瑟的發着抖。
她象是做了一個夢,然後就忽然醒了。原來父親守護的國家,竟然就是這樣的人在當朝主政的嗎?那趙章如此辛苦的在北方練兵又是爲了什麼?蕭問之苦苦的忍耐,又是爲了什麼?
趙燕喚來了一旁的公公,悄聲在他耳旁說了些話,只見那個公公點了點頭,便吆喝着三四個小太監將皇帝從椅子上扶了起來,迅速離開這個本來用已簽訂和議,與招待契丹宗室的樓宇。
所有人都離開後,閣樓一片寂靜,即使外頭的嘶喊聲源源不絕,趙燕卻覺得那都象是一齣戲,而自己正是看臺上的觀衆,親眼目睹着這齣戲的起始與落幕。
隨即,寂靜的院落之中,響起了迥然不同的迴音,不同於一般人行走時發出的腳步聲,那聲音是更慢,且更帶着規律的……
趙燕回過頭來,嫣然一笑的看着出現在自己身後的那人。
“師傅,你來啦。”
蕭問之坐在輪椅上的身影出現在趙燕的是現之中,看着那張熟悉的臉孔,她忽然覺得這一切的確就象是夢,是一場即將清醒的華胥之夢。
坐在輪椅上的人並沒有回答趙燕的話,從他的眼睛之中,趙燕讀出了許多情緒,象是一個黑色的漩渦般,深不見底的,承載了太多說不清楚,也無法說清楚的情感。
她笑了,應當說她始終笑着,可此刻她的笑容卻顯得更加張狂且艷麗。
“師傅你真好,也只有你……會這樣陪着燕兒,不求回報的。”
蕭問之的身形終於動了,他推動着輪椅,緩緩來到趙燕身旁,然後定睛看着她。
“我也是希望有回報的。”
趙燕此刻的笑容就像回到了從前,俏皮中帶着一點驕橫的,“那師傅希望有什麼回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