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寒劍江湖 >第773章 天下(3)
    契丹兵厲害之處並不光在於他們擁有遠勝於趙軍的戰鬥力,並且他們的騎兵還能追擊對手,使軍隊陣型混亂。

    因此,一旦契丹大軍將之包圍,即使太上皇想從後方以輕裝的方式南渡,也有很大的可能性會被契丹兵追截。

    而爲了防止如此,除了需要向城內調走更多兵力,還需要一個武林高手爲他護駕。

    不用說,這個差使,自然落到了如海身上……

    這已經是非罪不知道第幾次,同如海說這句話了。

    “如今朝廷危難之際,希望師弟可以不計前嫌,護送太上皇南渡。”

    其實如海在乎的並不是那些事情,他在意的,從來只有一路與自己相伴之人的安危。

    “我如果跟着太上皇去南邊,師兄呢?師兄也跟着一同去嗎?”

    非罪聽見這個問題後,卻堅定地搖了搖頭,“不,在下會與趙將軍一同留在城內,協助抵禦契丹。”

    如海知道,趙章是豁出了生命在爲這些人殿後,可他好歹算是半個皇親國戚。非罪呢,非罪算是什麼呢?他不能理解爲何他要這般拼命。

    就爲了皇帝?一個拋棄自己臣民與兒子的人?

    “如果師兄你不走,那我也不會走。契丹人就是打進來了,我也會保護你,即使這些人通通都死了,我也要帶着你一同出去。”

    非罪面無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師弟不是想去南少林求援嗎?如今趁太上皇南渡,正好可以從了你之願,爲何卻不願了呢?”

    “我是想去南少林,不過是跟師兄去,不是跟那個皇帝去。如果師兄要留在這裏,那我也要。”

    非罪細不可聞的嘆了口氣,印象中自己還是第一次讓非罪如此困擾。

    “如海師弟,你還記得在下與你說過的,曾經上京趕考,爲了報效家國嗎?”

    經他這麼一說,如海的確想起來這麼一件事,他點點頭。

    “可是,那時在下沒有見到聖上,便被刷了下來。本來,在下對這件事情也已經死心,這才投奔少林寺,可如今因緣巧合,卻又讓在下有了這個機會。想來此事當是冥冥之中註定,在下斷不可能棄城而去。”

    “報效國家有什麼好?皇帝可是連你無端被刷下來都不聞不問的,這樣的人,有什麼值得去保衛的?爲何還要我保護他?”

    “如海師弟,在下曾與你說過,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在下心中所希望保護者,從來不是個人,而是這家國天下。”

    “十年寒窗,不能學以致用,那對在下而言,亦是莫大之遺憾。”

    如海看着他,眨了眨眼,似乎不能理解非罪話語之中的意思,可他仍是說:“……如果我答應你將皇帝送到南方,你能與我約定,絕對不會死在戰場上嗎?”

    非罪皺着眉頭,面上露出一絲掙扎的神情,然後說。

    “我答應你。”

    ※

    太上皇南渡的隊伍定在七天後出發,然而還等不到他們準備完成,包圍了國都的契丹卻有了令人匪夷所思之舉,不僅派來了議和的使者,那使者還是他們都十分熟悉的兩人──趙燕與普宗。

    兩人站在城門下,趙燕的聲音傳遍了城牆上每一個角落。

    “契丹次妃,趙燕求見。請將軍打開城門,讓我等進城議和。”

    如海那時也站在城牆之上,他看見下面站着的趙燕,身影小小的,就如同螞蟻一般,只有她頭上簪着的那些首飾珠花,在烈日之下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如同星星一般。

    而他同時也見到,站在一旁的趙章看着底下的趙燕,撐在城牆上的雙手緊緊地握成了拳頭,從他緊抿着的脣間流淌出一絲鮮血,象是要將牙關都咬碎一般。

    如海定定的看着他,非罪則是拍了拍趙章的肩膀,輕聲道:“將城門打開吧。”

    隨後是一道接着一道傳下去的命令,城門就在那一次次的複誦中,緩緩開啓。

    趙燕挺直着上身,一過城門,便向朝她跑去的趙章叩首。

    “是我辱沒了宗室威嚴,趙燕愧對爹親,愧對宗室列祖列宗。”

    趙章緊握着拳頭愣在當場,他嘴裏瀰漫着着一股血腥味,一時之間面對這個向自己叩首的妹妹,竟然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沒有辦法移動半分,身體就象是被某種不明的力量控制了一般,即使想要說些什麼,從喉嚨發出來的,也只有破碎乾啞得不成句的呻吟。

    那一瞬間,他的眼前閃過了趙燕年幼時的臉龐,那一向驕縱慣了的妹妹從來沒有向誰服過軟,也不曾任過輸。兩人雖說總是聚少離多,可是他總記得小時候的趙燕,那個軟軟嫩嫩的孩子,會提着花燈,來找自己一同賞元宵的妹妹。

    如今那個人梳着屬於契丹的髮髻,穿着嬪妃的衣裳,匍匐在塵土之中。那些塵灰沾上了她的髮梢與臉龐,他卻還是將那張臉看成了從前,她因爲貪玩而將自己搞得灰頭土臉的模樣。

    也許是趙燕在城門外叫喊的聲音傳遍了城內,不多久,蕭問之也到了。他的輪椅停在趙燕三步外,發出不亞於趙章那般,破碎的聲音。

    “燕、燕兒……燕兒……”

    蕭問之從輪椅上向前撲去,一把抱住了跪在地上的趙燕。

    他一面抱着他,口中唸着,“燕兒、燕兒……”那雙扭曲了的雙臂即使已經無法像一個正常人一般收攏,他還是不願意放開她。他的身軀覆倒在她身上;趙燕能感覺到某種溫熱且溼潤的液體落在了自己的肩頭上。

    那是蕭問之的淚水,如同細針一般,一點點刺進她的心頭。她知道蕭問之很少哭,除了提起他的父親外,幾乎不曾哭過,無論是受了再大的委屈,做了再不願意做之事,他都不曾哭。

    可是如今他卻伏在她身上,哭得比誰都還要傷心,彷彿天地之間只剩下他們兩人一般。

    趙燕終於再也忍不住,跟着放聲大哭。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來自契丹議和的使者被帶往了燕王府。按理來說此事應當是要直接面見聖上的,可趙燕的身分畢竟大家都知曉,於是在面聖前,還是留了些時間讓燕王一家人好好說些話。

    趙燕與自家人說話時,普宗就就在廳外等着。如海與非罪也與他在一塊。此時的普宗眼上蒙着一條黑布,面上已經不見昔日那張狂且毫不收斂的殺氣。

    如海躊躇了良久,都不知道該與普宗說些什麼。

    反而是非罪一臉平淡的說:“你的眼睛怎麼了?”

    普宗的反應也是十分尋常,“廢了。”

    非罪再問:“可是因爲在下?”

    “是,也不是。毒是我的,血是你的,我們一人一半,算是扯平了。”

    非罪沉吟了一會兒,“即使這樣,你還替契丹做事嗎?”

    普宗露出了白牙,有些浮誇的笑着,“爲什麼不?我的願望就快實現了,怎麼能錯過?”

    非罪聽罷點點頭,不知想些什麼,有些遲疑地問:“那你還想殺在下報仇嗎?”

    這回,普宗倒是也愣了愣,不知是沒料到非罪會如此直接問自己,還是其他,竟然好半會兒都沒有說話。

    “我殺不了你。”沉默直過了有一刻鐘這麼久,他才彷彿找到了一個說詞般,回道。

    “怎麼殺不了?”非罪卻並不放過他,又問。

    普宗指着自己的雙眼,“現在,我已經打不過如海,所以殺不了你,也殺不了他。”

    被點名的如海直到這時才終於插上了話,回道:“我從來沒有想殺你,普宗師兄。”

    這聲師兄終於成功讓普宗臉上的神情發生了極大的變化,可是如海卻無法看出露出這種表情的普宗,心中想的究竟是什麼。

    是還恨着他們嗎?又或者是對自己所做的一切感到虧欠?如海讀不懂普宗那神情所代表的意涵,因爲如今的普宗已經沒有了雙眼,他再也無法從那對總是熠熠生輝的眼中,看見自己的倒影,還有普宗心中真正的情感。

    不過從語氣上來說,普宗倒是十分平和的,“想不到你還叫我師兄。”停了停,又說:“我已經不是你師兄了。”

    如海張開了口還想說些什麼,廳堂的木門卻在此時伊呀一聲打開了,只見三人從廳堂之中走出,趙燕回頭向一名看來頗具威嚴的老者福身,盈盈一拜。

    “燕兒要走了,請爹親切要保重身體,若有來世,燕兒當銜環結草,已報養育之恩。”

    這還是如海等人第一次見到燕王,那個下令剿滅少林寺之人。原來並不似如海所想的,是什麼三頭六臂之人,以對方此刻的神情觀來,如海更願意相信這不過就是一個痛失愛女的尋常老人。

    然而造成少林寺直接滅亡的元兇就在眼前,普宗即便目不能視,卻也猜得出與趙燕說話之人是何等身份。

    或者應當說,普宗來到這燕王府就只爲了問燕王一句話。

    “你現在心裏難過,可曾回想起,自己造了多少孽?”

    普宗的話語雖然尖銳,語氣卻有着一種異樣的平和,以至於燕王只是轉頭向他看去,似乎並沒有意識到普宗質問的對象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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