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寒劍江湖 >第779章 俠客隱(2)
    楊少恆見龍後銘再無顧慮,便將楊家槍三十六路從頭至尾演了一遍。龍後銘細細觀察,心道:“這幾路槍法實有不少精微之處,若要學全恐得耗去不少日月。”

    楊少恆演畢,額頭微微見汗,說道:“大哥,兄弟現在就將每一路的細節說與你聽。”龍後銘打斷道:“暫且莫說。賢弟,你當時學這一套槍法用了多少時光?”楊少恆道:“熟記招式自是不難,幾日足矣。然要體會其中不少精微之處,花得兄弟近二月時日,至於反覆習練則不斷持續至今。”龍後銘道:“是啊,我見賢弟聰穎,天資在中人之上,我恐怕得花上三個月才能領會其中精妙之處。這段期間,是不能再領兵出戰的了。我打算將主將之責讓與王副將,你瞧如何?”

    楊少恆知曉龍後銘每晚關懷部下,是一名對部下十分體惜的良將。然而他到任僅僅一月,個性又較爲沉穩木訥,衆弟兄實與王先知相熟的多,與龍後銘相熟的少。自己若非蒙他在寒夜之中賜一壺溫酒暖暖身子,只怕也不敢與這位對部下敬之以禮的龍大將軍交談,便道:“大哥此言甚是,如此咱們就有更多時間專於習武了。”於是兩人找到了王先知,把這番意思說了,王先知自是萬分樂意。是以自此,王副將再行將軍之職,龍後銘也不再需要練兵,日日自與楊少恆練武去了。

    如此又過了二月有餘,龍後銘也已將楊家槍三十六路槍法的一百零八變習練純熟。這一日下午,楊少恆對龍後銘道:“大哥,你學這路槍法好一陣子,招式已然記熟,想統兵之責不久便要回歸大哥了。”他二人說話之時,往往不提“楊家槍”之名,龍後銘固是不好意思,楊少恆也怕兄長有所顧慮。龍後銘道:“我衷心感謝賢弟的鼎力相助,屆時我定要生擒遼將蕭撻凜,以雪當日之恥。”楊少恆一聽,心下掛懷龍後銘不得軍心,說道:“可大哥近日以來致力於武,未與衆弟兄見面交遊,不妨咱們去看看衆位弟兄練兵罷。”龍後銘知其話中之意,便即答允,二人於是相偕前往。

    練兵場內,衆兵恰在稍作休息,一羣羣地坐在地下閒談。二人一踏入練兵場,一名十四歲的少年便眼尖望見,快步奔向二人,叫道:“楊大哥,你好!”楊少恆摸摸他的頭,笑道:“你也好,要好好聽王副將的話,認真練習啊!”那少年微笑答允。楊少恆回過頭來,對龍後銘道:“這位小兄弟姓範,想我有次搞丟盾牌,是他爲我尋回的呢!”說完與那少年相視一笑。龍後銘道:“你……你好。”他實在不知要如何稱呼一位比自己年紀小如此多之人,只得用個你字。那少年聽他如此惜字如金,頗不樂意,然楊少恆在旁,也就不便多說甚麼。

    二人與他別過,又繼續四下亂晃,龍後銘陡然發覺,楊少恆所識得之人,幾是全部兵士的十之七八,一路上不停招呼,倒是忙得不亦樂乎,心下訝嘆無已。這般過了一頓飯時分,王先知敲鑼集合衆兵,繼續演練。他知道楊少恆身負重任,是以免他練習,龍楊二人離去,只是恍若不見。

    龍後銘對楊少恆道:“不料賢弟識得之人竟是如此之多,做哥哥的我實在汗顏。”楊少恆道:“大哥快別這麼說,兄弟不過是不堪寂寞罷了。”龍後銘道:“我豈會走眼?他們都很喜歡賢弟你的。尤其那個姓範的少年,一見你便樂不可支。”頓了一頓,又道:“他怎麼叫你楊大哥,莫非是你義弟?”楊少恆心道:“大哥是讀書人,不免拘謹些,難道沒有結義就不能以兄弟相稱?”微笑道:“我們沒有結義,然軍中人人稱兄道弟是常有之事。猶記大哥未與我結義以時,尊稱我爲『足下』,其實此間兄弟都是血性之人,多不用此尊稱。”話說到此,心念一動:“大哥如此在乎繁文縟節,難怪少人與他交好。”便道:“大哥不妨試試,之後與其他弟兄相遇之時,便以兄弟相稱,於交往朋友大大有益。”龍後銘道:“不然,我與他們終究身份有別,隨意稱呼只怕於禮不合。你與我結義兄弟,我還欲將你升爲副將呢,只怕他人閒話就是。”楊少恆微笑道:“那也不必多急。”他見龍後銘拒絕,心知這位義兄素來自負,再勸也是無用,也就別過話頭,不再談論此事。

    龍後銘雖不願與部下兄弟相稱,卻不願失卻軍心。想起近幾個月爲了練武,有意充分休息,中斷凌晨關懷衆兵的慣例,當下決定恢復往日習慣,再去日日巡視。

    五更天一到,龍後銘便輕輕起身,正待推門而出,卻先聽得門外隱隱人聲。他好奇心起,倚在門旁聽,只聞一人聲若宏鍾,道:“嗝,你道今天龍……龍副將來幹嘛?”聲音似正酩酊大醉。另一人道:“還不是……嗝,要來謀咱們王將軍……嗝,王將軍的主將之位嘛?”龍後銘一聽二人對話,不覺心驚:“我不過暫將主將之事交由王副將代勞,怎地此二人卻已認他爲主?”又聽得先一人道:“他要讓我們爲他……嗝,爲他拚命,那是休想!”另一人回道:“幸好咱們有王將軍哦,不然,不然,我們就全在那縮頭……嗝,縮頭烏龜底下辦事了哦。”先一人朗聲笑道:“哈……哈哈……嗝,說得好,好個縮頭烏龜,嗝,而且還是……嗝,一個自以爲是的縮頭烏龜!”另一人也笑道:“這烏龜淨是……嗝,淨是做些表面功夫……嗝,哪裏會知道……衆弟兄已看清他的底子……嗝。”龍後銘聽着,嚇出了一身冷汗,心道:“原來在部下心中,我竟是如此不堪,這可不是會點武藝便能解決之事!”只在房中踱了一個又一個的圈子,又想:“可這二人說的也是實情,我自中狀元以來,總自恃高人一等,要說我看不起這些兵士,只怕……也是有的。”想到此處,楊少恆日間言語登時浮現腦海,卻又猶疑不決:“與他們稱兄道弟,他們又會不會仍將其看作表面功夫?”只聽得外面二個葫蘆碰撞之聲,擾亂了他的思緒,那二人嚷嚷着:“乾杯……敬王將軍!”又聽得啪啪兩聲,似是門外二人爛醉倒地。

    龍後銘待了片刻,不再聽見二人言語,卻聞鼾聲大作,悄沒聲地出得門來,只見二人雙目已閉,兩個葫蘆歪歪斜斜地扔在腳邊,顯然已自醉倒,一人看上去三十來歲,滿腮虯髯,面目粗豪,另一人年歲與先一人相仿,然而形容枯槁、面色焦黃,似乎頗經滄桑。

    龍後銘心道:“這二人實在是醉得很了,竟連我的房間便在此處也記不起。”又見二人衣衫單薄,心想:“躺在這豈不着涼?他們如此看我,自是因我未曾分辯,我不可對此二人無義。”於是回房取了自己被褥,小心翼翼地蓋在二人身上,卻也不敢多耽,唯恐二人忽然醒轉。龍後銘輕手輕腳地回入自己房內,掩上房門,尋思:“不錯,正是因我未曾分辯,這些人才如此看我。看來唯有像恆弟所說,與他們兄弟相稱,真心結交,讓他們信任我與他們站在同一陣線,纔好加以分說。若與他們都做了朋友,諒他們也不會懷疑我做作。”當下心意已決,待得天色大明,算來楊少恆應已醒轉,便即推門而出。一出門來,卻見地下二人已自離去,空留摺疊齊整的被褥,當下也未細想,徑自尋去楊少恆。

    楊少恆聽完龍後銘說話,微一沉吟,道:“大哥能這般想,自是最好,然而昨日去過練兵場,今日復去,不免有些造作之嫌。”龍後銘心念已決,道:“無礙,早些把誤會化解,想他們也不會介意這點小小造作。”楊少恆笑道:“好!”二人便一同朝練兵場走去。一路上龍後銘見楊少恆眼角微蘊笑意,心道:“義弟良心忒好,竟也爲我歡喜。”他卻哪裏知道,楊少恆之所以歡喜,實是因爲巧計得售。

    要知道一般兵士便算喝得爛醉,也不過是在練兵場附近轉來晃去,又豈會有人繞那般遠到將軍房門前,肆無忌憚的說醉話?那在門外高聲談話的二人,實是楊少恆所請。他知義兄秉持“君子之交淡如水”的精神,不願與衆人深交,然而龍後銘所領的大敗,着實讓衆人心中不快,如不破此僵局,難在下次戰役中得勝,才請了二位友人將衆兵心思加油添醋一番,說與龍後銘聽。不過也是他知義兄待人寬仁,一不會當下與二人起言語衝突,二來事後必不會計較二人胡言,纔敢行此一計。

    楊少恆先往練兵場中探得衆弟兄已始稍歇,才邀龍後銘一同進入。說巧不巧,二人前腳方進,又是昨日那姓範的少年當先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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