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寒劍江湖 >第971章 俠客隱(193)
    楊少恆微笑道:“有些事情,你們不用知道,心裏纔不會有負擔。”但他卻怎麼能料到,千里之外,若雨正在聆聽他的過去。

    璞真續道:“清遠依老衲之言,每日雞鳴之時就和僧衆一齊挑水,他內功稍有根柢,骨頭又硬,雖不曾在寺中磨練,每日挑一石水上山也自撐得下來;山上擔糞澆菜之時也是認真謹慎,絲毫不以爲苦,老衲於他人品日益喜歡,時常抽空與他談話。清遠屢趁此緣向老衲詢問佛學與待人處事之道,個性日趨成熟穩重,亦體貼地幫老衲分了不少煩務。然而一個月後的一日,他竟未準時下山擔水。老衲知他律己甚嚴,只道他是見了寺中他事前去幫手,也不在意,卻不料徒弟清悟竟報他仍昏睡未醒。老衲本不欲信,前去一看,卻親眼見他倒頭大睡,不解之餘,也只有把他叫醒,令執法僧處以十鞭。”若雨心中暗奇:“楊叔叔竟然會睡過頭?其中定有緣由。”

    璞真續道:“清遠一醒之後,於自己誤了時辰也是十分自責,甘心領罰,卻不料三鞭過後,老衲徒弟清苦急至老衲面前替他求情,老衲這才知道清遠仍然不肯放過自己。

    “清苦曾因誤傷一人,亦被懲戒挑水,就在清遠入宮半個月後的一日,清苦在上山過程中不慎跌傷了腿。清遠在旁見了,便放下擔子,把清苦背上山去,令他好好修養,又下山一次將二石水負了上來。清遠爲了不讓清苦被責罰,也不向老衲稟告。後來清苦仍然日日按時下山挑水,只是清遠要他養傷,總替他擔了上來,只在將近寺門纔將擔子交給清苦。清苦前幾日都會推辭,卻辯不過清遠,後來也就習以爲常,在他身旁陪伴養傷。

    “二石水足足有五百斤重,清遠偶一爲之也就罷了,一連十餘次都是如此,終於過於疲憊,沒能按時醒來。清苦說出之後,老衲便以內力助清遠復原,同時命他練起內功,要他切不可再如此。”

    若雨道:“楊叔叔定是不會聽話的了。”璞真微微一笑,道:“是啊。清遠道:“師父,第一日我挑一石水的時候,覺得十分辛苦,彷彿全身骨頭都要散開一般,於是我在心中誠心悔過,一路上都在懺悔。當晚,我自嘆功力不足,自行修練內功,過得十日,我已經有閒情東看西看,能和同門說話,能記山上路徑,能想很多其它事情,一直到替清苦師哥多擔一石水上山,我才記起了第一天的心情,於是我暗暗對自己要求,往後每天都要挑二石水上去,同時不可再練內功增長內力。恰巧師哥受傷,我便藉此懲戒自己。所以請師父讓我繼續擔二石水上去。”老衲道:“老衲明白你的心情,但你不可自損身子悔過。只要心有專注,靜心誠意,一石與十石無異。”清遠大悟,道:“謹遵師父教誨。””

    文之隱聽見負擔二字,忙道:“對了,大師,這次我來找你,有一件正事要辦,足赤宮之事一會再說不遲。”楊少恆道:“不會是……回信罷。”文之隱道:“正是。”心中暗道:“大師和岳母都是極其聰明之人,雖未謀面,許多事已是心照不宣。”便從懷中取出柳如雪手書,遞給楊少恆。

    楊少恆接過,將書簡壓在茶杯之下,道:“你還有甚麼話要傳的麼?”文之隱微一思索,點了點頭,道:“她說,曾有“傷”你之心,她很抱歉。”他不確定柳如雪要表達的究竟是“傷”還是“殺”,故意發音在二者之間。

    楊少恆嘴角一揚,道:“她明白我的意思,所以原諒我了。這信我晚點再看,你說說足赤宮之事罷。”文之隱嘆道:“此事雖只一日之長,卻像打了十天一樣,有些時候我昏過去了,是雨兒妹後來告訴我的。”楊少恆道:“但說無妨。”

    璞真續道:“然而清遠雖明老衲之意,卻因生性活潑,往往仍在山路及挑糞之時分心,後來他與老衲討論,決定一日日加重擔子,同時每晚習練內功,以免身體無法負荷。老衲想他生性難移,於是允可。

    “一年後,清遠已能獨擔四石水上山。老衲內功深厚,體力卻非壯年,見他擔了四石水如履平地,亦是自嘆不如。又想他內功根柢如此之佳,卻不學我少林武功,實在可惜,於是決意授他“羅漢拳”。初時,清遠以入寺純心懺悔爲由拒絕老衲,依然將練武時間拿去挑糞種菜,但他日日見衆同門習練少林武功,自己卻一項不會,終於在老衲第三次詢問之時答允。”若雨心道:“原來楊叔叔的學武自此而始。”

    璞真道:“清遠青年出家,思想見識遠較衆同門靈活,半月已得大要,卻花二年時間精進此路功夫。這羅漢拳乃我少林入門功夫,資質尋常的弟子最多花上半年時間熟悉,也該學第二路功夫“韋陀掌”,清遠一不貪多,二來見識到這路羅漢拳中以簡御繁的深意,鑽研許久仍不時提出新問,老衲當年只當這拳法是扎基功夫,從不曾深入鑽研,到第二年下,他的每個問題都必須讓老衲與師兄弟討論方能解答。甚至在他的發問下,老衲與師兄弟也對少林功夫有了更深一層見解。”

    若雨一聽,不由得大是神往,道:“他真的這麼厲害?”璞真道:“至少依老衲眼見,確是如此。二年後,他的內功已練至能獨擔十石水上山,同時又向老衲問了“韋陀掌”學習。卻沒想到,老衲只試演一次,他已全盤掌握此路功夫的精要,精進一年之後,他已能憑這二路武功打敗寺中“清”字輩的所有僧人,僅不如“小十八羅漢”十八人而已。

    “這一來老衲等固是訝異,清遠自己也覺難以置信,驚覺自己墮入武學之深,忙向老衲稟告不再習武。復誠心懺悔四年,終於在寺中修行八年功滿。清遠數度有意還俗辭別,卻總未實行之,老衲知他除受衆僧挽留之外,尚有其他顧慮,便邀他多留一年,習我少林武功。這一年時間,他心無旁騖,二月便已精熟“大慈大悲千葉手”,又花一年時間學習老衲念珠絕藝“佛光普照”。他擔水習練內功,一年足抵旁人二三年功夫,雖只九年光陰,功力之深已和小十八羅漢之首的清定難分上下。清遠不欲自己的少林武功身居同輩僧人之首,便轉用鐵槍請老衲指點他原有的兵刃功夫,但老衲只精拳法暗器,便請師弟璞空傳他功夫,二人日日切磋,都是各有收穫。”

    楊少恆驚道:“你……你竟爲了此事求死?你難道都忘了我跟你說過的話麼!”文之隱道:“我……我在聽見雨兒妹的呼聲之後,突然想起你的那些言語,趕緊在下落之時求生,總算撿回半條小命。”

    楊少恆嘆道:“你這孩子,未免太不成器,總算還把我的話放在心裏。”文之隱道:“大師的肺腑之言,我怎能有一日忘卻?”楊少恆道:“算了,繼續說罷。”

    璞真續道:“清遠藝成之後,終於下定決心還俗,只是他感念老衲與他師徒一場,便邀老衲同他到江湖上行走,爲故友賀壽。之後的事,施主都知道了。”若雨點點頭,道:“大師是應他之請,纔來跟我說這些話麼?”

    璞真道:“清遠三月餘前送信給我,細言他還俗之後的種種,並望老衲分配幾名徒弟,在一月之後來此查看,確認一切平安後回信給他。老衲見他信中所述,想施主或許會對他有些誤解,便至此處散心,無意間聽見二位施主的對話,還望施主見諒。”

    若雨站起身來,深深一揖,道:“大師高義,無以爲報。今日過後,我不再以過往之事介懷,我替我叔叔向您道謝。”璞真起身道:“清遠與老衲名曰師徒,實爲益友,施主無須客氣。”說着合十行了一禮,飄然遁去。

    若雨怔立原地,心中不斷琢磨楊少恆的心情爲人,忽覺過去於他的認識其實太過片面--他總是用最輕描淡寫的方式描述心中苦悶及所受折磨,爲的不過是不讓自己這等小輩操心掛念。過去她總覺得,楊叔叔的肩膀甚麼也撐得下,卻總忽略他在背後留給自己的心酸苦楚,他付出的一切,都不是憑空而來,他早在背後默默支付了一切代價。“因爲……他也只是一名凡人。”

    楊少恆道:“原來是因爲你在那裏昏迷了三月,我才一直沒有收到你們的消息。幸好你平安無事,只是……唉……你再這麼莽撞,若雨一定很不樂意。”

    文之隱道:“大師,她也和我說過了,你就原諒我罷!”楊少恆微笑道:“哪有甚麼原不原諒的?只是要你以後別這般莽撞而已,總算你還會聽我的話,要記清楚了!”文之隱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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