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寒劍江湖 >第996章 俠客隱(218)
    洪飛一生得本來不怎麼好看,面目更粗豪到曾經嚇哭小嬰孩。這時他沉着臉瞪着大眼望着秦砷,只讓人不寒而慄,幸是秦砷低着頭不必和他對視,但感受到師父怒氣衝衝地站到自己身前,他的頭卻不禁又低了幾分。

    洪飛一望見他身旁放着一個木盒,猜知是秦砷有意歸還的輕鵠履,心頭怒氣稍降幾分,道:“進來。”

    秦砷不敢應答,也不敢站起,就用雙膝走進了洪飛一房間。

    洪飛一哼了一聲,重重關上了門,道:“說!”

    秦砷擡起頭來,望着洪飛一那張大圓臉上凜然有威的雙眼,吞了一口口水,終於說道:“師父,徒兒不敢瞞您,駱爺爺,是我害的。”洪飛一哼了一聲,並不說話。

    秦砷道:“我對江湖同道不敢承認,也不能承認,但徒兒這次做得太過魯莽,卻不敢隱瞞師父。”

    洪飛一繃緊的臉愈鬆了些,但語氣依然冷淡,道:“爲甚麼?”

    這問的自然不是爲甚麼不敢隱瞞師父,而是問他殺害駱逐,又死不承認的原因。

    秦砷黯然低頭道:“是……有人要我傷他,母命難違。”

    洪飛一併不清楚秦砷母親爲何等樣人,但他也不相信秦砷真會無端殺害駱逐,便道:“講清楚。”

    秦砷道:“家醜不可外揚,但師父待我恩重如父,只好如實稟報。……家母和駱爺爺曾有過一段情感,但後來駱爺爺……傷了家母之心,……因此家母逼着要我傷他。但駱爺爺乃一代良相,我也不敢無故傷他。直到後來,那天我被雷凌滅了滿門,給他激起我所有復仇的勇氣,於是乘此機會,先與那傢伙交好,再用計嫁禍於他,要天下人爲我復仇。因這一着,徒兒同報父母叔祖之仇,也勉強對得起駱爺爺了。因此徒兒絕不能承認。”

    如此聽來,秦砷倒成了膽氣過人的孝子賢孫了。洪飛一沉吟許久,道:“你手上爲甚麼掛着手銬?”

    秦砷道:“這真的是別人困住徒兒的法子,也是徒兒耽擱來找師父的原因。那二人都是瘋子,完全不可理喻,倒與江湖之事無關。”

    洪飛一望着秦砷的雙眼,半晌道:“砷兒,我相信你了。爲父母報仇本是人之常情,只是你還打算瞞天下人多久?你說謊在先,師父也難以包庇你。”

    秦砷爲難道:“或許……等雷凌落網的那一天?”

    洪飛一嘆道:“好罷。但我必須告訴你一件事,明日,南大俠和他兒子會來到此處找你,不如……”

    秦砷道:“師父不用出面替我說話,也千萬別替我告訴南大俠。一旦南大俠知道了,他要是在意其他人找我麻煩,只怕這件事便一傳十,十傳百,到時我還怎麼復仇?”

    洪飛一道:“好罷。”指着秦砷身旁的木盒,道:“這東西,你繼續拿去用罷。另外,明天卯時來找我,拜過翔鵠門衆位祖師,再把另一樣東西也給你。”

    秦砷心中大驚,拜過衆祖師才能拿取的,在全翔鵠門只有二樣東西,一就是木盒中的“輕鵠履”,另一樣就是同爲“翔鵠雙珍”的“翔羽盾”。而“翔羽盾”取“翔鵠門”之首的“翔”字,更比帶“鵠”字的“輕鵠履”來得更加珍貴,秦砷雖得洪飛一疼愛,以往在此地學藝時,卻連一次也不曾見過,只聽同門師兄姊說過是類似衣服類的東西罷了。

    秦砷道:“師父,這真的可以嗎?我……我擔心我配不上。”洪飛一道:“你的選擇十分危險,就借你用到雷凌落網那日。但你要是憑藉我翔鵠之寶胡來,下次就不是把東西還來那麼簡單了。”

    秦砷本來一直跪在地上,這時見洪飛一眼神閃出殺氣,忙叩頭道:“秦砷絕不敢胡作非爲!”

    洪飛一道:“出去罷。明日拜過祖師,你同門師兄弟們自然明白我的意思,今日你卻不便在此留宿。”

    秦砷應道:“是!師父保重。”洪飛一點點頭,揮手趕他出去。

    如今洪飛一已全盤相信秦砷是爲報父母親人之仇才殺駱逐,但秦砷似乎還是不夠老實。誰能想到,當一個謊言被外人撕開後,被抓到的這人還有膽量一面可憐兮兮的跪着,一面撒下另一個大謊?

    秦砷究竟爲甚麼殺駱逐?還真的沒有任何原因,純粹就是他想殺,跟他母親、跟他父親、跟雷凌一點關係也沒有。他一向自信且自負,又視人命於無物,他也毫不在乎駱逐對他的一點善意,只是純粹想做一些大事──他想做些驚天動地的惡事,再挑戰瞞住天下人,於是第一步殺了宰相、第二步嘗試奪下鍥鏤幫。這是他與世上所有人相鬥的惡趣味,沒有甚麼冠冕堂皇的目的,一切只是爲了證明自己。

    而嫁禍給雷凌這名貨真價實的殺父仇人,以隨時將理由從“脫罪”轉爲“復仇”,本來就在他的算中。那時雷凌本來也針對此事懷疑過,卻因秦砷本無一點報仇之心令他不再懷疑,然而他卻沒想到,秦砷隨時可以假裝自己忽有報仇之心,反手將他賣了。何況雷凌還打算分下一部分鍥鏤幫的財產,跟這人小鬼大的秦砷打交道,恐怕永遠不會有划算的買賣。

    一夜無話,隔日卯時初刻,秦砷便換回真正的輕鵠履,將伍尚所做那雙還算乾淨的新鞋藏入懷中,輕快地朝翔鵠殿進發。

    他猜想南淺等很快也會到來,便不高調進入,而是選擇了與昨晚相同的小門,再次敲入,逕向洪飛一房間去。

    洪飛一見了他,也不多話,就領他到翔鵠殿的後院去。

    這後院綠意盎然,左首是一方小池,養了一些綠頭鴨、紅面鴨與白鴨白鵝黑鴨黑鵝等,乃是參照武功之用。中間是一片舒爽的青青草地,幾隻蝴蝶偶爾飛過。右首就是一幢黑瓦白磚的小型建物,裏頭香火裊裊,正是翔鵠門的祠堂。那些鴨鵝似乎都受過特別訓練,從不曾闖入靠右的莊嚴之地。

    洪飛一領秦砷進入祠堂之中,領他拜過衆祖師牌位,說道:“祖師在上,弟子洪飛一在下。飛一之弟子秦砷,孝意感天,勇氣過人,聰明勤勉,品性優異。度其爲人,飛一認爲有德同使翔鵠雙珍,今特攜弟子秦砷拜祭祖師爺,祈求祖師爺祐他事事逢凶化吉,爲我江湖太平出一大力。”

    禱祝完畢,洪飛一便又磕了三個頭,才長跪於地上蒲團,取鑰匙打開了神龕之下一個二層木櫃的第一個抽屜。

    只見洪飛一取出了一件銀色的衣裳,秦砷大奇大喜,伸雙手接過了,定睛一看,卻不是件完整的衣裳,而是二隻白色的袖套,其上鋪滿了滿滿銀灰色羽毛。然而這不知甚麼動物的羽毛約莫只有尋常鳥羽的一半長度,一片片整齊劃一地排列着,完全不給人一點毛躁之感。

    洪秦二人又恭謹叩拜後,便出了祠堂,回進洪飛一房中。

    洪飛一望着秦砷手上的“翔羽盾”,道:“我昨日漏算了一點,本門當中多棍棒之屬,卻無甚寶刀利劍,因此不能將你這手銬取下。據說你鍥鏤幫伍幫主往年曾經造過一些鋒利兵刃,你請他幫忙後再將翔羽盾套上罷。”秦砷微感失落,洪飛一又道:“這樣也好,南大俠自重身分,因此不會對你出手,你將翔羽盾收好,日後總有用處。”秦砷應道:“是。”

    他在來此的路程中,已用敲人木之能將手銬間鐵鏈拉長至二尺寬,做甚麼動作也無太大困難,一反手,就將翔羽盾妥善收入懷中。

    洪飛一道:“記得你先前跟包冰處得不錯,一會就讓他照應你罷。我不出面,南大俠也不好出手。”秦砷道過謝,依洪飛一安排,與先前的五毒弟子包冰自翔鵠殿大門大方而出。

    在翔鵠殿大門等他的,只有一人,這人眉清目俊,年輕氣盛,腰懸長劍,氣宇昂揚,一襲淡藍長袍落落大方,正是南淺。

    南淺見只有一人自門中隨秦砷而出,澈底會錯了意,心底冷笑:“和他師父挑明事實以後,翔鵠門下只剩一人相信他了。”叫道:“秦砷,我今天就要和你挑戰!”

    秦砷一見南淺,立刻堆起笑臉,拱手道:“這不是藍兒嗎?來,我們也不陌生了,到一旁說話去,別打擾裏邊人休息。”這一拱手,鐵鏈“鈴鈴”作響,煞是悅耳。

    南淺聽他這麼一句,更相信翔鵠門下已全與之爲敵,道:“甚好!”袍袖一揮,逕往右首走去。

    三人走過半條街,到了一塊空曠之地,南淺道:“就選這裏了罷。”秦砷笑道:“可惜沒有觀衆,打起來似乎不太過癮。”南淺道:“你當真接受我的挑戰?”秦砷道:“是啊,該聽聽你的規矩了。大概就是一個英俊瀟灑的好兒郎,持劍欺侮一個手腳被縛、無力還手的可憐人罷了。”

    話聲一落,忽有一人悄無聲地落進秦南二人之間,秦砷但覺氣息一滯,寒光撲面,全不及做出反應,“叮噹”二聲,他的手銬腳鐐一瞬間斷落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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