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寒劍江湖 >第999章 俠客隱(221)
    她雖看不出這招將如何取秦砷之命,卻爲他十分擔心,於是在一次取水時對師父不告而別,決意下山鄭重告誡秦砷。

    她一下山,第一件事就是提筆寫信警告秦砷無論如何不可使用最後一招,然而卻不知該如何送到秦砷手上。她在山腳市鎮徘徊許久,卻看見了上峯又下峯的南淺,暗中跟隨之,輾轉知道秦砷學藝翔鵠,並終於將手書與洪飛一之信一齊寄出。但這二封信率先到了石門,給高均通通拆來看了。他對秦砷頗有挑戰之意,故意將林琳這重要至極的書信毀去,終於釀下如今情景。

    方纔秦砷南淺一戰之中,一旁觀戰之人以南頂真武功最高,林琳便數第二,才得以跟隨二人來到此處。只是方纔二人交手前後不過數息之間,林琳就是晚了這麼片刻,已阻止不得秦砷使出這致命的一招。

    南頂真路經帛羊峯,同上道真人學藝時,林琳才只十歲,到了如今荳蔻年華,面貌已經有所變化,加上南頂真不會特意去記一個小女孩的模樣,因此並未認出林琳,只當她又是給秦砷花言巧語矇騙的女子,有心將之導回正途,便道:“此人本來該殺,爲甚麼殺不得?”

    林琳將秦砷身子放躺地上,道:“任誰都有犯錯的可能,也該有改過自新的機會,連師父都留給他一條生路,你身爲大俠,怎麼如此蠻不講理?”她這話無意間流露出了一些數說晚輩的味道,南頂真豈知她真有這個資格,大不是滋味,又聽林琳稱“師父”二字順口無比,也不說“我師父誰誰”,只道她是秦砷同門,八九成是洪飛一門下,便道:“你師父給這傢伙矇騙,給了他這許多好東西,讓他爲非作歹更加猖狂,只怕他也要負責罷?”原來秦砷腳下輕鵠履、懷中翔羽盾,都給他一雙利眼瞧得清楚。

    林琳聽他話中大有鄙夷之意,慍道:“你言語間最好對我師父放尊重些,你自己也受過他好處,不要忘恩負義。我師父自有深意,你哪裏曉得?”這時在“師父”前添上一“我”字,卻是不認南頂真爲同門了。

    南頂真聽林琳口氣愈發有着教訓之意,心中火氣也上來了,喝道:“我立身純正、一身清白,不會隨便和識見不明的人交往,我受過你師父好處?笑話!”

    南頂真這話一出,完全惹着林琳底線。林琳怒極反靜,凝望着他,淡淡道:“師父如今不在此處,諒我替他教訓一下你這忘恩負義的傢伙,他也不會介意。”

    南頂真道:“很好。你有這個資格就試試看。”二人面對而立,空中的火藥摩擦到了極限。

    秦砷沒死。因爲他的心口恰給翔羽盾保護住了。

    上道真人死了。

    林琳和南頂真相對站立,目中都是瞧不起對方的怒火。其實要是林琳多說上一句:“真不曉得師父當年怎麼會看上你”或“怎麼會傳你武功”之類的話,南頂真或許馬上就能意會過來。但林琳便不是會酸語損人之人,南頂真也不是,就因這二人不肯罵得乾淨,反而被逼到誤會難解的狀態。

    林琳不用兵刃,走上數步,道:“你既然瞧不起我師父,便先出招罷。”

    南頂真眼中總當她晚輩,心想出道以來還沒看過哪個小輩膽敢如此對自己說話,憤怒之餘反而多了點忌憚,道:“對你,我也不用兵刃了。”將長劍遠遠拋出。

    一陣秋風從外面吹過,嗡嗡之聲震懾天地而來,逐漸轟入寺中,幸好這古剎門窗都關得密閉,蝗羣雖已逼近,卻不至入寺騷擾三人,然而外頭振翅之聲大作,林南二人是再沒機會把話說清了。

    二人都不願先行出手,就這樣面面站着,林琳的心漸趨平靜,已調適到對外界感知最爲敏銳的狀態。南頂真感受到她的氣息果然不同於一般少女,又想起她入寺時輕妙絕倫的身法,心中戒備愈加謹慎,終於沉不住氣,率先出手。

    這一掌簡單無比,就是直直向林琳中宮推去,氣勢雄渾,樸實無華。但這掌雖然渾厚,卻也只有七成力而已,他面對着一個嬌小少女,再如何也不能一出手就用盡全力。但其實以南頂真武功造詣來說,七成力已足以令秦砷、南淺毫無招架之力,他心中是完全不敢輕瞧了這女孩。

    林琳微微一笑,喜於南頂真這掌光明磊落、喜於這大俠依然大有君子風範,於是也未出全力,雙掌合於胸前,一股綿密的氣息從她全身無數個毛孔流出,在體外成了一個巨大的周天。她既要反守爲攻,這面氣團使出了八成本事,雖不及南頂真使出八成時的力量,要應付他七成的掌力也是穩佔上風。

    南頂真加了半成掌力,手掌往林琳左腰逼去,想要打開一個破口,林琳左掌一拂,引動身周氣息,迎到他的手掌之前,右掌卻乘左腳後退一步之勢,按到了他的右上臂。這一下穩穩放在南頂真“曲池穴”上,他那本與林琳左掌對力的右掌登時鬆軟無力。

    南頂真再出左掌,要將林琳右手卸下,然而林琳似乎早料此着,方纔閒下的左掌輕輕迎了上去,二掌正要對上,林琳卻忽出中指拇指輕釦他手腕,南頂真左腕一轉,使出小擒拿手卸開,又攻到林琳上胸之前。

    這二人進退攻拒招招分明,清楚無比,彷彿師兄妹間練招,速度放得極緩,只求每個動作精準到位。然而這看似簡單無害的幾個動作之間,盡數夾着二人充沛的內力──南頂真蓄於內、林琳放於外,這時莫說是人,就是一隻蝗蟲飛近,也必會在二人不顯鋒芒的巨力交錯間墜落。

    林琳腳下微踏二步,半懸身子,右手牽引南頂真右臂,恰好讓它擋在上胸之前,南頂真見奇變而不慌,竟以左掌徑自擊上自己右下臂,同時將內力源源推動,一股大力便震落了林琳挾住其臂的右手。

    林琳不意此着,這時南頂真卻並雙掌之力打向林琳右肩。鬥至此時,二人的力量都已放至十成,一股排山倒海的力量攻上林琳一個嬌小少女肩膀,她要如何抵擋?

    硬拚抵不過,不如不擋,卻看林琳身子如風吹青草地,柔韌地彎了下去,推動身周內息護於身前,不僅一點沒傷,尚耗去南頂真不少氣力。南頂真只覺一掌彷彿打入水中,受到極大阻力,便索性撤掌,但這時林琳的身子已盈盈轉動半圈,再挺起時,到了南頂真左首,一指如風拂瓣落,輕靈點向其“靈墟穴”。指未至,風先到,南頂真左手急回,護於穴道之前,右手卻順勢擊林琳左腰。林琳壓低重心,左腳一擡,直直將這一掌讓至一旁,攻擊“靈墟”的右手同時與南頂真對上了掌,左手又取“天府穴”。

    南頂真退後二步,道:“到此地步,應該不必再鬥。”率先收了掌上數分力道。外頭蝗蟲之聲依然大噪,但南頂真內力充沛,林琳耳聰目明,掌上感覺得清楚,也自收了幾分,去取“天府”的左手收回,於胸前呈抱元守一狀,雙腳穩站於地,慢慢將釋放於外的氣息收於體內。

    終於各自將內力收回,南頂真深深一揖,道:“頂真誤會,無意間得罪尊師,還請林姑娘見諒。”林琳回了一禮,微笑道:“以南大俠眼光,竟要走那麼多招?”南頂真笑道:“姑娘放出內力時,我便認出來了。只是既知你無傷我之心,不禁好奇你的武學進境如何,又多過了幾招。”

    林琳“嗯”了一聲,其實他們二人一動上手,原本的火氣早已消失無蹤,誰也沒有傷人之心,甚至,連爭競之心也一點沒有。或許林琳的武學境界本就在於萬物無繫於心,化天地自然之勢,才能發揮最大潛力。

    南頂真道:“尊師可好?”林琳道:“師父一切都好,除了……我偷偷跑下山之外。”

    南頂真道:“恕我直言,林姑娘對這人似乎頗有迴護之意?林姑娘,我明白尊師之意,這傢伙方纔就是使出尊師所授招數才致如此。”

    林琳默然,隔了半晌才道:“反正就如師父所說,此人已經得到應有報應,我也該回去了。”

    南頂真嘆道:“外面蝗蟲肆虐,現在出去也不好,雖然無禮,但林姑娘不介意的話,我們便在這裏暫避一會。”林琳道:“也好。”

    這時雖當正午,但蝗蟲蔽日,外頭天色昏黑,寺中也不怎麼明亮,南林一男一女獨處此地,雖說二人光明磊落,也不免平添一些尷尬。南頂真率先道:“方纔和姑娘一戰,南某獲益良多,卻也費了不少心神,這時有些累了,我到後面小憩一會,姑娘自便罷。”林琳點了點頭,道:“你請便。”

    看見南頂真的身影完全消失在眼前,又等了一會後,林琳終於情不自禁地輕嘆一口氣。她轉身走回坐到秦砷身畔,凝望着他的身子,心中只道:“果然甚麼事都逃不出師父算中。”伸食中二指輕輕按上秦砷脈搏,只待給他宣佈死亡,卻不料感受到秦砷脈息的輕微跳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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