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已經有人的家裏開始喫團年飯了,江苑聞到了飯菜的香味。

    她今天也空出了一天的時間,簡單做了幾個菜。

    中國人眼中最重要的節日,總得有些儀式感。

    她擺好碗筷,從冰箱裏拿出一瓶RIO,倒了半杯。

    她只能喝這種低度果酒。

    這好像還是長這麼大,第一次一個人喫團年飯。

    但感覺其實挺不錯的。

    至少不用做爲旁觀者,去欣賞別人的其樂融融,閤家團圓。

    也不用去聽那些此起彼伏的嘲諷聲。

    在她很小的時候,她一直覺得,喫飯是一種任務。

    在這場生存遊戲中,喫飯可能不是晉級的必要選項,但不喫飯,一定會被淘汰。

    所以她一直以來都覺得,喫飯只是爲了生存。

    她體會不到別人那些,喫到美食後的愉悅和開心。

    她就像是一個遲鈍的木偶,四肢被人綁着線。

    她的一舉一動,都被握線的人操縱着。

    後來賀輕舟出現了。

    他告訴江苑:“你自己的人生應該你自己做主啊,你爲什麼要去聽別人的?”

    他是第一個告訴江苑,她可以做自己的人。

    也是第一個,將她從泥濘中拉出來的人。

    樓上的阿姨來過一次,給江苑端了一碗餃子。

    她知道江苑是一個人過年:“阿姨屋裏人多,你這冷冷清清的,去阿姨屋裏過年吧。”

    江苑笑着婉拒了。

    年三十,是一家人團圓的日子,她還沒有那麼沒眼力見,去打擾別人、

    阿姨見她這樣,也不勉強,只是讓她如果無聊的話就去樓上。

    江苑點頭,和她道謝。

    是在晚上的時候,雪才終於停了。

    外面傳來孩童嬉鬧的聲音,總覺得有風透進來,江苑把窗戶關實,然後抱着毯子坐在沙發上,開始看春晚。

    有個小品很有意思,她用手機拍下來,發了條朋友圈。

    【很有意思o((*^▽^*))o】

    -

    蘇御他們在裏面喝酒,賀輕舟出來抽菸透氣。

    做爲北城地段最好,樓層最高的酒店,從這兒可以俯瞰北城最好的夜景。

    他模樣閒散的靠着護欄,眼神落在遠處的江面,眉宇處帶了點漫不經心。

    他總覺得自己好像忘了什麼事。

    是一件必須要在今天去做的,很重要的事。

    可他想不起來到底是什麼。

    以至於今天無論做什麼都有些提不來勁。

    酒過三巡了,他仍舊煩躁的很。

    寒風刺骨,遠處江面的輪渡上,正響着刺耳的鳴笛聲。

    思慮許久,他拿出手機,點開朋友圈。

    劃過無數條新年快樂的自拍照,他的動作停下。

    手指懸停在屏幕上方。

    江苑:【很有意思o((*^▽^*))o】

    下面是一張春晚小品的圖片。

    莫名的,他沒由來煩躁的心情,突然平復下來。

    在看到江苑這兩個字的同時。

    但越是這樣,他就越煩躁。

    那種身體和情緒完全不受自己控制的感覺,讓他越發不滿。

    於是,陷入死循環。

    他微眯了眼,撳滅指間的煙。

    直覺告訴他,他遺忘的事和這個人有關。

    露臺門開了,蘇御過來搬救兵:“舟哥,你趕緊去治治他們,我褲子都快輸沒了。”

    賀輕舟無動於衷,胳膊搭在護欄上,周身說不出的慵懶隨意。

    冷風也吹夠了,他繞過蘇御進去。

    室內,溫度適宜。

    桌上放着牌,此刻也沒人管這個了。

    音樂聲有些刺耳,不知道誰找來的女團,在前面跳着女團舞。

    剛剛還哭着喊着說自己內褲都快輸完的蘇御,此時起鬨的最帶勁。

    賀輕舟沒有過去,而是靠着牆,又點了一根菸。

    他沒什麼煙癮,情緒上來的時候會來一根。

    譬如煩躁的時候,亦或是,此刻。

    太吵。

    原本以爲這首跳完就會結束,誰知道自動進入下一首。

    在她們開始動作之前,賀輕舟把插座拔了,扔在地上。

    音樂驟停。

    剛到興頭上的蘇御回過頭來正要罵人,對上賀輕舟陰沉的眼時,知道這位祖宗脾氣上來了。

    他從小到大的座右銘就是:得罪天王老子都不能得罪賀輕舟。

    也多虧了這句座右銘時刻提醒着他,所以他才能平安活着長大。

    雖然這麼說有些許誇張的成分存在。

    但賀輕舟那個易燃易爆的脾氣,確實不是一般人能招架住的。

    也難爲他能在江苑面前裝這麼久了。

    當然了,也不一定是裝。

    賀輕舟從前把江苑寶貝成那樣,哪捨得衝她發脾氣啊。

    蘇御在賀輕舟發火前,讓人把那些女團妹妹送走。

    然後主動找賀輕舟認錯:“舟哥,我錯了。我就是覺得守歲夜總得豐富多彩一些,所以才讓珏哥把這些妹妹們弄來,給哥幾個跳舞助興。”

    蘇御他家開娛樂公司的,這幾個女愛豆都是他家新籤的。

    大年三十,誰不想和家人團團圓圓。

    但少東家的傳喚,也不敢拒絕。

    畢竟在不久的未來,這人可就是她們老闆了。

    蘇御有點委屈:“舟哥,你把人趕走了,哥幾個看什麼?”

    賀輕舟擡眸睨他,淡淡的威脅:“還不閉嘴?”

    蘇御不敢說話了。

    宋昭昭是纏着她哥哥,偏要來的。

    賀輕舟不接她的電話,無論她打多少通都顯示無人接聽。

    她還以爲他是把自己拉黑了,後來才從蘇御那裏得知,他有兩部手機。

    一部私用,一部公用。

    說白了,就是懶得花時間應付的人,給的都是公用的號碼。

    連拉黑她都嫌浪費時間。

    宋昭昭在家哭哭啼啼,說沒了賀輕舟就活不了。

    正好她哥哥前幾天從國外回來過春節,她一哭二鬧,吵着讓他帶自己過去。

    宋邵安一身筆挺西裝,戴了副銀邊眼鏡,與生俱來的清貴。

    他在美國讀博,明年就要畢業回國了。

    說起來,他的成績從小到大一直都被賀輕舟壓一頭。

    兩個人都是外人眼中的天才少年,中考結束後直接進入高三備戰高考。

    甚至連高考成績,賀輕舟都比他高出足足二十多分。

    後來他出國留學,但賀輕舟卻放棄了更好的選擇。

    他留在了北城。

    因爲他怕自己走了以後,江苑不好好喫飯。

    很奇怪的一個理由。

    但在賀輕舟身上,又很正常。

    蘇御讓侍應生把自己存在酒窖裏的那瓶羅曼尼康帝取出來。

    “90年的,前年老爺子去拍賣會拍的一箱,讓我給順走了。”

    賀輕舟下巴微擡:“你倒是孝順。”

    蘇御怎麼着也沒能從他毫無波瀾的語氣中聽出半分對自己的誇獎。

    但他還是厚顏無恥的認爲賀輕舟是在誇他。

    宋邵安從剛纔開始,就一直在尋找着什麼,偶爾朝賀輕舟這邊投來欲言又止的眼神。

    賀輕舟倒了杯威士忌,沒放冰球。

    他喝了一口,有點嗆嗓子。

    “說吧。”酒杯放回大理石桌面時,發出的清脆聲響。

    賀輕舟靠坐在沙發上,平靜的承接宋邵安的視線。

    他夠直白,宋邵安也不遮掩了。

    “江苑她,還好嗎?”

    賀輕舟脾氣上來了,冷笑道:“怎麼一個個都愛來我這兒問,我他媽是那女的的監護人嗎,想知道她好不好不會自己去看?”

    這還是宋邵安第一次聽到賀輕舟用這種稱呼來形容江苑。

    宋邵安眉頭皺着,說不出是什麼感覺。

    賀輕舟出車禍那事,他聽說了。

    聽說挺嚴重,他當時精神恍惚,車子撞在護欄上,直接報廢。

    安全氣囊救回了他半條命,剩下的半條,是醫生徹夜不眠,從死神手裏搶回來的。

    這事其實也沒人能細說出個對錯來。

    畢竟賀輕舟也是經歷過,一個晚上被醫生下了十幾張病危通知書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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