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會。”蘇御說,“你對她夠好了。”
賀輕舟彷彿再聽不進去任何的話,失魂落魄的低喃:“三年,怎麼就能發生那麼多事呢。”
是不看他的表情,只聽聲音,也能察覺到的痛苦。
彷彿有人拿着錘子在往他心上敲。
只需要一下就玻璃似的七零八落,更何況這麼多下。
賀輕舟靠坐在上沙發上,盯着大屏發呆。
賀二少幾時有過這麼落魄的時候,雪山巔上睥睨衆生的人啊。
酒杯在他手中晃了幾下,他再次陷入長久的沉默之中。
神智和五感彷彿都消失了一般。
他被封存在自己的內心世界之中。
應該放手嗎。可是怎麼捨得放手呢,是他愛了那麼多年的人。
但又不敢靠近,連看她一眼都不敢。
這些天他不大想見人,能推的局都推了。
今天這場實在沒法推。
本身就快半個多月不在北城,一些必要的場合還是需要他親自過來的。
隨便找了個藉口,也沒在這兒留太久。
司機過來接他,上了車後排,他就把領帶解了。
視線看着窗外的街景。
他從小長大的地方,熟悉的讓他閉上眼睛都能摸清楚每一條路。
司機發動車子前詢問了一句:“先生,去哪裏?”
賀輕舟揉了揉眉心,因爲他的話,意識恍惚了一下。
見他半天不開口,司機便自作主張的問:“回家?”
他搖了搖頭,說出一個地名。
這個時間點,剛下晚自習。
校外學生很多,都聚在街邊的小喫攤前。
賀輕舟進了一家麪館。
老闆拿着菜單過來,看到他了,先是一愣,然後熟絡的笑道:“這都多久沒見了,長這麼大了。”
賀輕舟也笑了笑:“是挺久的。”
“喫點什麼?”
他說:“牛肉麪吧。”
老闆見他是一個人:“那小姑娘呢,不給她也點一碗?”
賀輕舟愣在那裏,好半天才緩過神來,點頭說:“兩碗,她的那碗不要蔥,少放辣。”
老闆說:“我記得她挺愛喫辣啊。”
賀輕舟輕聲笑笑:“她這些年飲食不太規律,腸胃不行了,一喫辣肚子就疼。”
這個點人挺多的,賀輕舟多等了一會,面才做好端上來。
他的那碗,面上浮着一層辣椒的油光。
而他面前的那碗,則少蔥少油。
他把自己碗裏的牛肉全部夾過去,彷彿怕她喫不飽一般。
然後低頭大口吃了起來。
周圍穿着校服的學生來來往往,有說有笑。
這樣的畫面,熟悉又遙遠。
以前江苑也是這羣學生中的一員。
晚自習下的晚,賀輕舟不放心她一個人回家,便每天都來接她。
在這家麪館喫一碗麪再回去。
她喫東西很秀氣,一根面咀嚼好多下才嚥下去。
賀輕舟每次喫完了,她還剩大半碗。
那個時候店裏的牆上還掛着鏢靶。
老闆說,扔中十環五次就能免費送一個娃娃。
賀輕舟次次都能投中。
但江苑說人家小本生意,賺不了多少,每次都沒要。
賀輕舟就問她:“那你說我厲不厲害?”
她把剩下的半碗推到他面前,笑着誇他厲害。
賀輕舟捏她的鼻子:“又讓我喫你的剩飯。”
他說這話時,眼裏是帶着笑的,一種滿足的笑。
後面那桌喫完了,老闆過來收碗,見他喫頭吃麪,眼淚卻掉進碗裏。
動作稍頓,擔憂的過去:“怎麼哭了?”
他笑了笑,說沒事:“面太辣,嗆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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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第五次問起賀輕舟,眼神多出了些擔憂:“那孩子該不會是因爲我上次說的那些話,所以生氣了吧?”
江苑笑了笑:“不是的,怎麼會。”
“那這些天怎麼都沒見到他呢?”
老人家的免疫差,總是牽一髮而動全身,上次那事扯出了其他病症來。
這些天干脆就辦理了出院手續。
江苑照常給她做完了一系列的檢查,讓她別多想,好好休息。
奶奶卻拉着她的手,執意在那件事上堅持:“可不能因爲奶奶上次的話而去鬧情緒。他雖然脾氣差了點,但是個好娃娃,不能生就不能生,衝動不得。”
江苑有些無奈的笑道,爲了安撫好她的情緒,便順從的點頭:“知道了奶奶,我會和他好好的。”
聞言,奶奶鬆了一口氣:“婚姻就是女人的第二段人生,嫁對人,比投生到對的家庭還要重要。”
從病房出來後,碰到了趙婷婷。
兩人負責的區域不同,她剛查完房出來,累到兩條腿都打哆嗦:“站了一天了,我覺得我現在比起錢,最需要的是一張椅子i。”
江苑把筆卡進白大褂口袋裏,安慰她:“馬上就下班了,再堅持堅持。”
趙婷婷揉着自己的肩膀,放鬆肌肉,問她:“對了,鄉下義診你報名了沒?”
江苑點頭:“教授幫我報了。”
趙婷婷說:“我本來也打算去的,但時間點對不上。”
“以後還會有機會的。”
“我其實挺佩服你的。”
聽到趙婷婷這麼說,江苑輕聲笑笑:“是嗎。”
趙婷婷佩服她明明看上去一副需要被人保護的嬌柔模樣,卻比誰都堅韌有毅力。
從來不喊苦不喊累。
那些別人不想碰的髒活累活,她也毫無怨言。
更別說她那個當無國界醫生的偉大志向了。
一天的工作結束,江苑換了衣服回家。
在街口的菜市場買了點蔬菜,準備回家做個清炒時蔬。
經過某個大門緊閉的屋子時,她的腳步有片刻的停頓。
但也只是片刻而已。
直到上了臺階,看到站在自己屋外抽菸的男人,她便徹底愣在那裏。
很顯然,她從未想過有一天會被他找上門來。
或許是安穩的時間太久了,讓她忘了自己還姓江。
江城見着她了,扔了手裏還剩大半的煙,用腳踩熄。
“號碼換了,微信也聯繫不到你。江苑,你眼裏到底有沒有我這個父親?”
是真的入冬了吧,徹骨的冷,冷到發抖。
手裏提着的蔬菜也掉在地上。
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深呼吸了多少次,指甲都陷進肉裏了,纔有力氣問出那句:“你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沒什麼事。”他語氣和藹,眼神也溫和,“只是想來看看我的女兒過的好不好。”
江苑連開門的手都在發抖,鑰匙好幾次錯開鎖洞,好不容易將門打開。
屋子裏帶寒意。燈打開,小乖喵嗚一聲從沙發上下來,跑到她腳邊要撒嬌。
卻在看到那個陌生來客以後,嚇的直往後縮,身子弓起,後背的毛也立了起來。
一副警惕帶敵意的姿態。
江城四處看了看,眉頭皺着,透出嫌棄:“你就住在這種地方?”
江苑給他倒了一杯水:“我挺喜歡這裏的。”
“又破又舊,有什麼好的。”別說這杯水了,他連這裏的椅子都不肯坐,嫌髒。
江苑看一眼乾淨到不見一粒灰塵的椅子,收回視線,安靜喝水。
江城倒也沒拐彎抹角太久,很快就從房子破舊的言論切入到了正題:“你看看你,從江家搬出去以後住的都是些什麼地方。你恨你繼母我能理解,她有些方面確實做的不夠好。但我是你父親,我總歸不會害你。你狠心不與我聯繫,可我做不到。你要真想學醫,我如何能攔得了你。北城不比這兒好?你還是同我回去,別在這兒受罪了。”
他四下看了眼:“你瞧瞧,這都是什麼貧民窟。”
江苑沒有說太多的話,放下杯子,只平靜的問了一句:“有合適的相親對象了?”
一句話,便直入中心。
她曾經也是期待過父愛的,但一次又一次的失望,她便徹底死了心。
這種東西,於她來說還是太奢侈了一些。
似乎沒想過被這麼直白的指出來,江城先是沉默了幾秒。
然後纔拿出照片給她看:“新發建材的小兒子,性格好,脾氣也好,比你還小兩歲。”
江苑看着那張照片,是很典型的唐氏綜合症長相。
她笑了一下:“您有那麼多女兒,她們都是寶貝,只有我是用來交易的物品,對嗎?”
江城眉頭皺着:“你這說的是什麼話,莫非你嫁過去還是委屈你了?”
他的語氣堅決,不留給她絲毫的退路。
“見個面而已,又不是要你的命。你要是不肯去,醫院那邊我有辦法讓你待不下去。”
江苑看着面前這張臉,這張讓她媽媽在死亡前,都心心念唸的臉。
突然覺得,怎麼能有人長的這麼面目可憎啊。
“我是您的親女兒,您有沒有,哪怕是一刻,覺得對不起過我?”
江苑說這話時,聲音已經有些哽咽了。
她少有這樣的時候。
但現在實在是忍不住了。
太難受。
心像是被使勁揪着一樣疼。
他是她在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他明明很愛他的女兒們,爲什麼卻不肯把這些愛,稍微施捨一點給她呢。
她也是他的女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