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拍一部浪漫送給你 >第 42 章 手術4
    如果應栩桐面對的是其他什麼人,他可能真的遞完水就走了,但對何宣藝,應栩桐不想單獨離開。他心裏產生了一種責任感,他把不想把痛苦的、剛剛袒露心事的何宣藝一個人留下。不管應栩桐是出於當導演的角色、習慣對組員照顧,還是別的說不明白道不清的感情,他想把何宣藝從悲傷的情緒中拉出來,想救出他,想告訴他有我、有攝像在,你不要難過,我們都很需要你;

    如果何宣藝這樣跟牛小博或者佟振斌講,他們可能真的遞完水就走,但對方是應栩桐,他竟然沒有單獨離開。被人關懷和照顧是一件很意外也很獨特的事,何宣藝以爲自己蜷縮在沒有光亮的地方,自我掙扎,而應栩桐帶着水找他,對他說,我們一起去拍片子吧,這個片子,沒有你不行啊。

    何宣藝從剛來公司當一個小編導,到升爲二組分組的帶組導演,再到現在獨立做總導演,拍片子一直是他人生中最大的追求。可拍紀錄片是一件很累的事情,雖然拍攝者是客觀地記錄,但人都是有感情的動物,更何況何宣藝這種學中文出身、敏感又倔強的人,在拍攝過程中,他消耗了大量的感情,身心俱疲,而這種消耗在金錢上又得不到任何補償。他在拍攝的道路上孤獨前行,雖然他與佟振斌搭檔多年,但佟振斌比他冷靜、淡然得多,何宣藝每次都是一個人消化這種感情,現在竟然出現了一個人,對他說我們一起去拍吧,一起去面對,一起承擔。就好像有一列火車,叫“何宣藝號”,這列火車從出發之時就一直孤獨地、執着地行駛,行駛了這麼多年,行到冬日,忽然看到身後又駛來一輛列車,那輛列車車頭寫着“應栩桐號”,他以非常快的速度開到“何宣藝號”身邊。“何宣藝號”本來不喜歡被人超越,與旁邊的列車較勁,結果他抱着敵意的那輛車開到他身邊,笑着說:“你好,我也很喜歡拍片子,我們一起好好拍吧。”

    這是一個寒冷的一月,剛剛成立的四組人員稀少,何宣藝在拍攝中情緒失控,拍攝主人公手術前途未卜,冬天彷彿在展現它的威嚴,冷靜地播撒各種困難。何宣藝知道應栩桐不知道,自己在迎接這位副導演之前經歷了什麼,但溫柔的應栩桐跟他遞過的熱飲一樣,像冬日的一絲溫暖。

    何宣藝捏着那瓶飲料,是對“應栩桐號”說“你誰啊?你很厲害嗎?我幹嘛跟你一起怕?”,還是說點別的什麼呢?……

    何宣藝望着應栩桐,猶豫了一下說:“好。”

    兩人走回手術室門口,牛小博看到他們回來,嘴上叫了一聲“何導”,手卻伸向應栩桐買的飲料。兩個攝像分了水,何宣藝也在最後一排坐下,並且跟兩個攝像隔了幾個空位。

    他直視着坐在第一排的王奶奶,應栩桐正走過去給她水,還說了幾句話。何宣藝看着這一切,長長地吸了一口氣,終於從方纔失控的情緒中沉靜下來。

    拍紀錄片這件事,給他帶來太多太多的人生體驗,有些他一輩子沒經歷過的事情,比如他拍過生產的母親,是真的進了產房跟拍的那種,當時因爲畫面太血腥和撕裂,他甚至只是看一下生產的主人公又趕快躲開目光。後來他再回憶起這件事,會忘記現場的感受,而從成片裏找尋當初鏡頭背後的那個自己。比如他看到某個曾經拍過的鏡頭,他會想當時鏡頭後面的自己在幹什麼,在想什麼,很多時候,他的片子變成他人生的一種紀念。而有些他曾經經歷過的事情,藉由拍攝又體驗了一遍候,他會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拍片子、在工作,還是在重複過去的人生。

    比如此刻,何宣藝坐在手術室門口的椅子上,望着王奶奶的背影,樓道里靜謐、幽暗。其實樓道是有燈的,只是燈光比較暗,再加上這邊沒有窗戶,整個樓道里有股清冷、昏暗的氛圍。方纔何宣藝藉由這一幕,想到自己父親的去世。當時何父在手術室裏,何宣藝同母親王圓晴也在手術室外等待。

    何宣藝喜歡男人,這注定了他一輩子都不會有後代,他以前從沒想過老了以後的問題,年輕人不會想到這些。何父去世時,全家人的心思都在他父親身上,何宣藝從沒想過自己未來的處境。現在他作爲拍攝者,跳出當事人的身份,更加客觀地看待死亡這件事,他才突然想到,如果何老頭手術失敗,那麼王奶奶將永遠孤獨地一個人留在世界上。何宣藝哭是因爲,一方面他想到這兩位老人的經歷和自己的家庭如此相似,另一方面他又想到,如果沒有自己這個孩子,那麼何父去世後,王圓晴也將單身一人面對世界,面對未知,或者還有心碎和絕望。而現在單身的自己,註定沒有後代的自己,如果以後也發生這種生老病死的情況,連一個在手術外等待、期盼他安康的人都沒有?好多種想法忽然涌到何宣藝心中,他一時無法分辨,究竟誰比誰更幸運一些。

    他怔懵得有點出神,回過神來發現應栩桐走到最後一排,沒有坐到牛小博旁邊,而是主動坐到自己身邊。應栩桐先看了何宣藝一眼,伸出一隻手,輕輕拍了拍何宣藝的肩膀。何宣藝不知他想表達,回望他。應栩桐什麼也沒說,靠在椅背上,安靜地坐着。攝製組四個人一起緘默無聲地等待手術。何宣藝這時口渴了,他手上一直捏着那瓶熱飲,他擰開瓶蓋喝了幾口,飲料甜甜的,像暖流一樣涌遍全身。

    “這是……”何宣藝張口說了兩個字,聲音很輕,又很快閉嘴,沒有問出這句話。他想問這是什麼飲料,他好像有一點get到應栩桐的作用,可想到春節過後他就會離開,又覺得沒必要問了。他有一種淡淡的、矛盾的心情,只不過那種心情受到想起父親去世的傷心衝擊,而隱藏在內心深處。

    整個攝製組在手術室外等了六個小時。期間王奶奶偶爾出去走動,一組攝像就會跟拍,另一組依然在手術室門口。夜晚降臨,快到九點時,手術室的門打開,魯醫生走了出來。王奶奶立刻上前詢問,攝製組的人也一起上前。魯醫生說,手術一切順利,王奶奶一顆懸着的心終於落下來,何宣藝也跟着踏實下來。之後應栩桐和牛小博繼續跟拍魯醫生,何宣藝和佟振斌等着何老頭從手術室出來。九點一過,護士推着做完手術的何老頭出來進了ICU,一天的拍攝終於結束。

    兩組人馬在樓下停車場相遇,何宣藝囑咐明天的拍攝時間,隨後衆人各自回家。應栩桐依然送牛小博,兩人在後備箱放好設備上車後,應栩桐忽然說:“你等我一下。”

    “啊?怎麼……?”

    牛小博沒問完,應栩桐就下車朝何宣藝那輛車走去。他特意等牛小博上車坐定、何宣藝走遠了,再去單獨找那人。他有話要對何宣藝說,而且他不希望像昨天那樣被牛小博打擾了。

    應栩桐走到何宣藝的駕駛席那側,敲敲車窗。過了幾秒,車窗拉下,應栩桐兩隻手架在車窗上,弓着身子對車裏的何宣藝說:“何導,你還好嗎?”

    同樣的地點,這句話昨天何宣藝也問過應栩桐,今天應栩桐嘴脣上的傷口幾乎微不可見了,應栩桐給他的那瓶熱飲也喝完了,一連兩天,何宣藝好似承了應栩桐太多人情,他仰着頭看着車窗外的人,頓了下說:“沒事了……謝謝。”

    這是何宣藝第三次對應栩桐說“謝謝”,不同於昨天,這次應栩桐什麼都沒回答。他不想再挑逗何宣藝、也不想假意客氣地回覆,應栩桐什麼都不想說。他改變了一直以來對何宣藝的態度,那種牴觸、敵對、甚至暗戳戳的嘲諷、強硬,都沒有了,經過今天的事,他徹底對何宣藝換了一種感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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