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栩桐進屋後看到何宣藝,以及那人有些莫名的眼神,他側了下頭好像在詢問“怎麼了?”,何宣藝沒來得及說話手機就響了,來電話的是黃同京:“何導,我跟刁老師快到了。”
何宣藝想快到了就直接上樓吧,給我打什麼電話,對方說:“您方便找個人下來接我們嗎?”
“……”
讓人去接,未必是黃同京的意思,很可能是刁谷峯的想法。何宣藝從業幾年,遇到過那種愛擺派頭的領導,明明官職不大,架子倒是不少。何宣藝很想吐槽他們,難道你們是沒眼、沒腳、看不見路、自己沒法走嗎?發了地址了爲什麼還要讓人去接?
以往對方有這種要求,何宣藝都是派牛小博去,此刻他盯着應栩桐,忽然很想給應栩桐派點差事。那人馬上就要走了,何宣藝再也支使不了他了。不對,應栩桐在的時候,何宣藝也沒怎麼支使過,他始終把應栩桐當成無關緊要的同事,不知爲何在快要離別時,生出點愁緒。
“嗯。”
何宣藝掛了電話,對應栩桐說:“他們到了,你下去接一下吧。”
“黃老師和刁老師?……好。”
應栩桐領了任務離開辦公室,他走後韓真琴小聲問:“宣藝,你沒事吧?”
韓真琴是全組唯一的女性,也是整組年紀最大、成立家庭、有孩子的人,她一直非常細心,對何宣藝的觀察更是細緻入微。牛小博在和佟振斌聊天,韓真琴關切地問何宣藝:“我看你臉色有點不好?”
何宣藝一愣,他本來就是各種情緒掛臉的人,大過年的碰到烏亞哲,還要應對討人厭的刁谷峯,再加上未來應栩桐要走,這些都不是開心的事情。僅這一會兒工夫,他在四組都沒說幾句話,韓真琴就看出來了,可何宣藝自己都沒搞清楚,到底哪一件事讓他最不開心。
何宣藝搖了搖頭說:“沒事。”
過了十分鐘,應栩桐把刁谷峯、黃同京接上來,幾個人先是一陣寒暄,然後開會。原以開會是討論節目製作,結果變成刁谷峯的自吹自擂,內容包括他如何想出節目創意,如何慧眼識人選中陳璇作爲節目主持,如何在電視臺總編輯例會上“舌戰羣雄”,最終確定立項。
如果是其它時候,有人在何宣藝面前誇誇其他,他絕對忍不了,更何況他根本不認爲《新時代新青年》是什麼好項目,更不認爲陳璇是什麼好主持。但今天開會,何宣藝不但沒有頂撞刁谷峯,還認認真真聽他講話。他眼睛看着刁谷峯,輕微皺着眉頭,實際上他耳朵裏一個字都沒聽進去。
殷志勝方纔說了,應栩桐要離開的事可以告訴四組,並且不讓他再參與四組的項目,也就是說,這次開會,可能是應栩桐參與四組的最後一個工作了。何宣藝想,既然殷志勝已經跟應栩桐說過他要離開,他爲什麼還來四組開會?何宣藝不得不——不能說他自戀,只是邏輯使然地想到——應栩桐是爲了自己,所以依然待在四組,待滿最後一週。
只有這個解釋了,應栩桐不會再參加《新時代新青年》春節後的拍攝,補拍的任務完成後,他就跟這部片子、這個項目結束了緣分,這周過完,他就跟整個四組結束了緣分。可真的是這樣嗎?何宣藝想,他們的相處,真的到這一步就結束了嗎?
“……好,刁老師真是爲這個作品傾盡了全力。”黃同京在刁谷峯沾沾自喜的敘述後總結道,“那咱們主創也來說一說有什麼想法吧,何導?”
“何導,你來說說嗎?”
黃同京又問了一遍,何宣藝突然道:“應導來說說吧,畢竟你拍了不少。”
應栩桐挑了下眉,他沒想到被cue。那天表白完,何宣藝毫無表示,應栩桐雖說不上傷心絕望,但對何宣藝的態度基本明瞭。今天他看何宣藝的眼神,帶了些陰鬱和說不清的剋制,應栩桐想,他大概當真沒料到會遭到一位性格完全不同的人的喜愛,有些不適和奇怪吧。
而應栩桐除了對何宣藝的私人感情外,他以爲整個四組都不知道自己要走,所以心中帶着珍重,讓他說他就說吧,應栩桐其實很高興,自己還能在四組貢獻智慧。
他說了自己對這個片子的看法,當然了,他這麼高情商的人,自然是先肯定刁谷峯的一系列“廢話”,並且細心地對黃同京表示感謝,然後才表揚本組成員對片子的貢獻,最後說了自己對這部片子未來的設想。
應栩桐說話時,禮貌地看着所有人。未來就要離開這個組了,他心中有不捨。他想以後沒有自己了,以何宣藝的情商,要怎麼應對各位甲方爸爸?牛小博能成爲優秀的攝像嗎?佟振斌除了拍攝以外,能再多參與日常事務的組織就好了……他想了很多很多,好像忽略了他沒來以前,何宣藝也是總導演這件事;好像應栩桐不在了,這個組就運行不下去那般,總覺得自己在這個組的責任和義務還沒盡完、儘夠,不放心獨自離去。
應栩桐沒注意,自己滔滔不絕講了很多,甚至他說完,黃同京還象徵性地鼓了鼓掌,連刁谷峯都誇了一句:“小應不錯啊,不愧是我們電視臺出來的人。”應栩桐又露出職業微笑,對刁谷峯點頭示意,何宣藝看到那笑容,想起應栩桐剛來四組的時候。
緊接着黃同京讓何宣藝說點什麼,結果刁谷峯把話茬搶過去,自己順着應栩桐的話又自吹自擂了一遍自己的拍攝理念,他越說越多,眼看着到了下班時間,黃同京有點坐不住了,趕緊問:“何導,你還有什麼要補充的嗎?”
他用的詞是“補充”,就是想讓何宣藝少說點,大家都早點收工下班,何宣藝乾脆地說:“沒有,之後我們這邊出拍攝方案,爭取年後開工。”
刁谷峯、黃同京、應栩桐同時驚訝地看向他,連四組的人都忍不住瞧了他一眼,何宣藝面上沒什麼表情,還是一貫地輕皺眉頭,看不出他是真的贊同,還是假意逢迎。黃同京磕巴了一下:“哦、哦……好的,那期待你們的方案。”
一場會議竟以總導演毫無發言結束了。刁谷峯走時應栩桐主動提出要送,佟振斌被設備處的同事叫走看一下新進的相機,牛小博接到一通電話匆匆離開辦公室,韓真琴老公來接她下班也走了,四組的辦公室從方纔的一羣人,到只剩下何宣藝一個。
他安靜地靠在椅子上,望着空空如也的座位,回想着應栩桐說的未來拍攝計劃。他比在場任何人都清楚,應栩桐說的那番計劃,本人不會去實現了;何宣藝比在場任何人都明白,應栩桐的計劃根本不適合四組,這個片子未來交到何宣藝手裏,他不會這麼拍。他主動讓應栩桐說話,給對方一個表演的機會,看對方把明知無法實現的計劃,說得那樣真切和實際,就像當初在五管村回程的高鐵上答應何宣藝一樣,如果何宣藝不想拍《新時代新青年》,應栩桐可以拍。
忽然辦公室的門開了,應栩桐送完人推門進來。何宣藝看到他心想,你一個快走的人,真是八面玲瓏,任何能拉攏關係的機會都不放過。
這是兩人在應栩桐表白後,第一次單獨相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