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盯着應栩桐，用一種含義深長的目光，他用目光在問，你會因爲總導演的不喜歡，代替他去拍《新時代新青年》嗎？你會爲了這麼一部小破片，放棄去二組當總導演的機會嗎？你會爲了你喜歡的總導演，留在沒什麼前途的紀錄片四組嗎？
他聽到應栩桐說：“嗯，春節之後就去二組了。”
何宣藝聽到的回答是，我不會爲了你去拍《新時代新青年》，不會爲了你留在紀錄片四組，不會爲了你放棄原有的前程。
“……”
何宣藝頓了一下，嘴角浮出一絲苦笑。他在想什麼呢？他算應栩桐的什麼人？他對應栩桐的示愛毫無表示，又有什麼資格要求應栩桐留在四組？他們到目前爲止，都只是普通得再普通不過的同事，或者說，何宣藝自以爲是應栩桐的領導，勉強掛着“總導演”的title，要知道應栩桐本來就是爲二組招的總導演，領導將近二十人的大組，難度可比何宣藝這個四人小組大得多。所以何宣藝在幻想什麼？他又不是第一次談戀愛，他知道同性的愛有多難，知道在這個世上愛情纔是奢侈品。他不該有不切實際的幻想，一點都不該有。
何宣藝站起身，目光與應栩桐重合：“我會跟其他組員說，找個機會……這週五晚上吧，我請大家喫飯。”
這大概是“散夥飯”了。應栩桐來四組時，何宣藝讓牛小博帶他喫飯，他走時何宣藝終於肯抽出寶貴的時間，“賞賜”他一頓飯。應栩桐想，這麼看來他這一個月也沒算白待，至少從何宣藝完全不想搭理的人，變成何宣藝願意抽空、請喫飯、送別的人。
應栩桐笑了，用溫柔的聲音說：“好。”
他說完何宣藝的手機響了，屏幕上顯示“牛小博”，何宣藝接起電話：“你在哪呢？你下班離開公司沒？”
電話那邊有呼呼的風聲，牛小博痛苦地喊道：“何導……我女朋友跟我分手了……我太痛苦了……我都不想活了……”
“你怎麼了？！”
之前牛小博幾次說跟女朋友有矛盾，何宣藝都沒當回事，一是他自己太忙、顧不上別人，二是他從沒想過牛小博一個大學畢業生、社會成年人，還因愛情的問題要死要活。
“我難受，我受不了了……嗚嗚嗚……”
“牛小博你別瞎鬧啊！你在哪呢？”
“怎麼了？”
應栩桐在一旁問，何宣藝急糊塗了開了公放，牛小博在電話那邊哭哭啼啼，說女朋友打電話來要分手，收拾行李自顧回老家了，牛小博打她電話也不接，這會兒正在公司天臺上大哭。何宣藝、應栩桐沒敢掛手機，立刻從樓梯跑上天台。
冬日的薊城，寒風刺骨，何宣藝到了天台，一眼看到牛小博站在護欄周圍，怒吼道：“牛小博！！！”
牛小博轉過身，他滿臉通紅，嘴脣凍得發紫，眼睛下面都是淚痕，臉上還掛着鼻涕。
“何導……何導……”
牛小博叫了兩聲，立刻向何宣藝、應栩桐跑過來，一把抱住何宣藝：“嗚嗚嗚……嗚嗚嗚……”
何宣藝看到人沒事，着急的心踏實下來，但一瞧牛小博這副哭哭啼啼的樣子，又非常嫌棄他。他扒拉牛小博的胳膊道：“幹什麼幹什麼！別摟我！”
“何導！何導……嗚嗚嗚……”
牛小博不放開他，胳膊死死摟住他，應栩桐站在一邊，心中也是驚訝，趕緊拿出紙巾。
“小博別哭了，到底怎麼回事？”
這段時間牛小博雖然跟應栩桐相處得不錯，但人在大喜大悲時，第一個想到的還是最熟悉的人。他沒心情解釋，嘴裏還叫着“何導”，何宣藝費勁把他拽開，怒道：“你哭什麼！不就是失戀嗎，一個大男人至於嗎？還尋死覓活了？！”
牛小博鬆開胳膊，接過應栩桐遞來的紙巾，何宣藝瞪着他，哀其不幸怒其不爭。他的生氣一方面來於牛小博對生命的不重視，何宣藝是失去過親人的，他太明白生命的珍貴，也明白生者的痛苦。另一方面他覺得牛小博沒志氣，一個前途大好的社會人，爲了失戀哭哭啼啼、痛不欲生，他認爲牛小博太軟弱。
何宣藝喊着問他，牛小博拿着紙巾擦眼淚說：“可是我們從大學到現在，這麼多年了，她怎麼能說走就走……怎麼能說分手就分手……”
“有什麼不能的？”
何宣藝還想罵醒他，應栩桐急忙打斷：“小博你先穩定一下，說清楚，她是回家過年了，還是真的分手所以走了？”
“她是回家過年了，也是真的走了……行李、衣服全帶走了，鑰匙留下了，給我打電話說不要再見了。”
“就這能給你急得要自殺？這叫事嗎？”在何宣藝看來，這都是男生女生談戀愛的小摩擦。“我要有你這種兒子，每天都能被你氣死！”
何宣藝以前就對牛小博說過這種話，什麼“我要是你爸爸一天被氣死100次”之類的，以往牛小博不敢反抗他，這回牛小博情緒激動大喊：“你經歷過嗎？你懂什麼是愛嗎？你憑什麼說我？！”
牛小博從來不敢對何宣藝這麼兇，頂多有時吐槽一下，也都是可有可無的玩笑，他直接這麼質問三連，把何宣藝、應栩桐嚇了一跳。
“你不會懂的……何導……”牛小博說完，氣勢弱下去，哭得卻更兇，“我上大學拍的片子，她永遠是我的第一個觀衆，老師……老師都說我拍的不好，但是她就會誇我拍的好；我工作以後下班時間不定，她永遠會等我回家以後再休息；還有我出差，不能陪她出去玩，她去哪裏了都會發照片給我……嗚嗚嗚……她那麼好，她也喜歡我……爲什麼就……嗚嗚嗚……”
何宣藝看牛小博當真傷心，又說：“她這麼喜歡你，你也這麼喜歡她，那你就去找她啊，現在就去找她，你在這哭能解決問題嗎？”
“我也想、我也想，你以爲我不想嗎！”牛小博更激動了，“可是我工作忙忘了搶票，我沒買到提前回老家的火車票，我又沒有車，我想走都走不了……而且、而且，就算我去找她了，她要的是什麼，她要的是能陪在身邊的男朋友、是安穩的家，我能給她什麼，天天出差的工作和一個就一間臥室的出租屋！你不會懂的，你一個薊城本地人，你不會懂的，你不會懂我現在多無力！”
牛小博這番話動了真情，聲淚俱下，把何宣藝說得有些錯愕。見對方理虧，牛小博又上趕着吼了一句：“你們薊城人根本不懂我們外地人的心酸！”
這句把何宣藝惹毛了，這不僅是牛小博自怨自艾，還涉及地域偏見，何宣藝沒忍住道：“牛小博，你別跟我窩裏橫，上綱上線地嚷嚷。”
何宣藝氣憤難當道：“你以爲社會是你大學嗎，你在學校裏考試有老師給你劃重點，沒及格學院催着你補考，你還當自己是沒長大的孩子呢？我告訴你，社會就是這樣，你工作忘了搶票是誰的責任？是你自己的責任，你沒處理好工作和生活的關係，是你能力差！你跟了我半年，拍的不好頂多我說你幾句，外面甲方那些祖宗讓你對付了嗎？我當年拍片的時候，歐陽訓根本不幫我們，被甲方一個個指着鼻子罵！你現在還想讓你女朋友捧你那破拍攝技術，你是巨嬰嗎？你天天出差、沒時間陪女朋友就抱怨辛苦、抱怨累了，你看看在薊城奮鬥的外省人，哪個不是996、007，你跟你女朋友還能在三環內單獨租房，很多人都是五環外合租你知道嗎！你以爲社會是慈善機構嗎？不是，社會就是個大逃殺的遊戲，你要變成想成爲的樣子，那你就努力變強，毫不讓步，而不是躲到天台上哭哭啼啼假裝要自殺！我要是你女朋友，看到你這副樣子也不會回頭找你。我告訴你，愛情拯救不了任何人，只有你變好了，你的愛情和生活才能一起救回來，你明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