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興頭上被澆了一盆涼水,李自成嘴角直抽抽,加急軍報是他的親侄子,嵩山守將李錦送來的。
小舅子,親侄子,一個個都在順朝當了大官。
“啓奏陛下,兩日前十萬明軍突然從懷慶府渡河,一夜間擊破河防大營,嵩山被圍,洛陽危在旦夕……”
死寂的御營之中,很快一片譁然。
“啥玩意?”
洛陽危急?
這話是怎麼說的呢?
李自成出奇的沒有發怒,而是盤算起來,他只是心中狐疑,懷慶府哪來的十萬明軍?
可軍報十萬火急,不像是有假,他覺得腦仁疼,倘若北方明軍大舉來援,這事可就麻煩了。
他眉頭微皺,淡淡道:“軍師,你怎麼看。”
宋獻策眼皮直跳,扒拉着手指頭算了起來,北方明軍還能打的,大同兵,山東兵,京營……
“難不成,僞明把京營調出來了?”
話音落,李自成眉毛一挑,越琢磨這事越對,他讚許的看了看宋獻策,不愧是軍師,有見地!
“如此一來。”
君臣兩人對看了一樣,不驚反喜,這是崇禎小兒把家底也掏出來了,他不要京師了?
宋獻策故作高深,做了個揖:“恭喜聖上,賀喜聖上。”
李自成暢快大笑:“哈哈,哈哈哈!”
如此一來,只需要回頭擊潰崇禎的京營,則京畿無兵可用,他只需長驅直入,豈不是?
李自成口中喃喃自語:“京畿,京畿。”
他彷彿看到了自己坐在紫禁城,那金燦燦的龍椅上。
“傳朕旨意!”
李自成神采飛揚:“後隊變前隊,分兵圍剿,回援洛陽,命……”
分了兵,到了任命主帥的時候,他威嚴的目光在衆將臉上掃過,最後落在了劉宗敏臉上。
“汝侯。”
劉宗敏出班,悶聲道:“末將領兵,去去就回!”
李自成滿意的點點頭:“如此甚好。”
京營?
大順君臣一臉的不屑,那是些什麼玩意?
開封府,內城。
“轟……嘩啦!”
大將軍炮轟擊下,外城炮臺已喪失殆盡,內城也承受了猛烈的轟擊,防禦工事早已被破壞的七七八八了。
秦軍上下已經做好了短兵相接的準備,一個把總無意間向城外看了一眼,喫驚的瞪大了眼珠。
“看!”
透過漫天硝煙看過去,城外,順軍三十里連營的後隊,大批人馬正在收拾行裝,向着西北方開拔。
幾個把總,遊擊一頭霧水。
“順軍異動,速報督師!”
輕騎從馬道疾馳而下,奔督師府。
督師府,一片沉寂。
孫傳庭接到緊急軍報,匆匆忙忙上了城牆,瞧着大批順軍分兵西去,忍不住摸了摸鬍子。
“啥意思?”
孫傳庭和一羣秦軍將領百思不得其解。
“好好的爲何分兵?”
順軍不但分了兵,炮火也爲之一滯,對鄭州府來說,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如同壓在胸口的一塊巨石,搬開了一些。
孫傳庭也不是善茬,趕忙下令加緊修補城牆。
“莫非?”
他掐着長髯,想到了失去聯絡的鳳威軍,鳳威軍三天沒有飛鴿傳書了,他不由得憂心忡忡。
一聲輕嘆,這場戰略大決戰呀,不容樂觀。
嵩山腳下,山裏。
綿綿細雨又下了起來,萬物復甦,又是一個風調雨順的年頭。
土地廟,陰冷潮溼。
周世顯搖了搖頭,大明亡的太冤了。
早些年還赤地千里,連着幾年不下雨,然而從崇禎十六年開始,這雨水便十分充沛,地裏的莊稼都長瘋了。
又是一個豐收年。
土地廟一角生了火盆,王微從高燒昏迷中甦醒,一個健壯的村婦正在照料她,小口小口的喂着白米粥。
周世顯走過去,伸出手在她潔白的額頭上摸了摸。
“嗯,退燒了。”
王微赧然低頭,羞不可抑。
一旁的村婦一臉豔羨,恭維道:“大人對夫人真是沒說的,哎,這樣俊朗體貼的夫婿……”
周世顯也不願辯解,笑了笑:“大嫂,勞駕你多費心。”
村婦見他如此和藹,慌忙不迭的點頭。
周世顯起身,推門而去,外面是春雨連綿。
“大人,大人!”
李遷跑了過來,臉色發白,這樣的天氣火繩槍打不響呀,失去了最大的依仗,鳳威軍的處境更加不妙。
周世顯擺擺手:“慌什麼,咱們的銃打不響,順軍的也一樣。”
綿綿春雨淅淅瀝瀝的下着,這樣的天氣別說火槍,就是弓弩也會受影響,射不遠。
還是得有重步兵!
周世顯摸了摸腦袋瓜子,山地,陰雨天,這樣的戰場環境下,越發顯出重步兵的威力,還是得燒錢砸一隻出來!
無非是銀子。
他優哉遊哉的,李遷是真的急了,低低道:“大人,咱們這點兵,恐怕圍不住。”
周世顯點點頭,這是個大問題,他統共三千兵力,一面要封鎖嵩山大營,一面要設伏打援,兵力使用已經達到了極致。
他想了想,決然道:“招兵吧。”
“啊?”
李遷茫然,往周圍看了看,這荒山野嶺的去哪招兵?
周世顯撇了撇嘴,衝着俘虜營方向指了指,這些天他抓俘虜都抓瘋了,一萬多順軍俘虜兵,都在柵欄裏頭蹲着呢。
李遷看了過去,一臉不屑:“就憑這些廢料,能行?”
周世顯沒好氣道:“不然呢,你能變出兵馬?”
李遷被噎住了……也對,沒別的辦法了,他摸摸了腦袋,顯然看不上那些順軍俘虜。
鳳威營將官嘛,一個個都心高氣傲的。
陰雨中,俘虜營。
“出來!”
“快點!”
喝罵聲四起,鳳威士卒格外看不上這些順軍的慫兵,連踢帶踹好似趕羊一般,將一萬多順軍俘虜趕到了一片窪地。
一萬多俘虜在陰雨中瑟瑟發抖。
周世顯拄着戰刀,坐在一塊大石頭上,就那麼冷冷看着,他冷冽的視線從一張張俘虜兵的臉上掃過。
上萬名順軍俘虜之中有年輕的,有年長的,都低着頭不敢看他,好似一隻只發抖的鵪鶉。
常年戰亂,家破人亡,這些人爲了一口喫的,渾渾噩噩的過着日子,成了一句句行屍走肉。
這樣的兵不能用。
這些人眼睛裏已經沒有光了。
也有一些獐頭鼠目之人,躲在人堆裏,眼珠子滴溜溜亂轉,看着就不像什麼好東西。
周世顯嘴脣動了動,冷道:“叫他們……挖坑,萬人坑。”
“啊?”
李遷一呆,瞧着上官俊朗堪比女子的臉,摸了摸頭:“大人的話都聽到了,挖!”
又是一通拳打腳踢,一萬多俘虜開始挖坑,很快在嵩山腳下挖出了一個大坑,萬人坑。
周世顯起身,拍了拍軍服上的爛泥,瞧着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此時卻露出猙獰的真面目,大開殺戒!
他戰刀前指,指向人羣中躲躲閃閃的一箇中年漢子,冷道。
“你,出來。”
那漢子不由得發慌,被鳳威士卒從人羣中拽了出來,雙膝一軟,撲通跪在周世顯面前。
他臉上賠笑:“大,大人。”
周世顯眯起眼睛,瞧着他手上老繭,冷道:“叫什麼,職位。”
“本……咱……”
那漢子慌了,冷汗混着雨水從額頭滴落。
周世顯眉毛一挑,冷道:“不願說?”
“砍了!”
那漢子殺豬一樣,喊了起來:“說,說,本將……咱家是大順左營制將軍麾下游擊將軍李茂。”
“哦?”
周世顯眉毛又是一挑,戰刀前指,冷道:“李茂,你做沒做過惡?”
李茂一哆嗦,結巴起來:“咱,咱……”
刀光一閃,周世顯猛的揮刀前劈。
“噗!”
大順遊擊將軍李茂嚎叫着倒下,又被周世顯狠狠一腳踹進了坑裏,鮮血混着雨水流淌,淡淡的血腥味瀰漫着。
周世顯將戰刀在軍靴上擦了擦,口中喃喃自語:“不老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