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高地遠,莽荒無際。

    在褐色爲主基調的廣袤沙丘邊緣,一個小小的黑影正發足狂奔。

    驕陽似火,褐沙漫漫,喜怒無常的熱風挾着沙塵,吹裂了喬蒙塵的嘴角,模糊了喬蒙塵的眼眸。依靠“終極防禦技能”隻身逃離鎮妖井後,這已進入他第三天的旅程了。此前,同猢一罡前往虞伯墓時的來路,早就被風沙改變方向,想找也找不到。好幾次,他陷入迷路的恐慌,幸得有“環炁術”飛到高處辨識方向,纔不至於葬身沙海。

    雖然,目前爲止,他只可以在半徑很小的範圍內直上直下,不能在像飛鳥一般在天空自由翱翔。但對於初學者,能有這樣的造詣實屬難能可貴,喬蒙塵本身也沒有更多奢求。開啓了氣海,服食諸如冰蠶、透骨草、英葵等奇蟲異草,他的內體和精力提高了好幾個層次,連續不間斷的奔跑對他而言自不是難事。

    尤其打通氣海,習就環炁術這樣的玄功,他狂奔之時,有風從體表穿過,將風阻降至最低,而側面、後方的風力亦助他一臂之力,可以推着他前行。打個不恰當的比喻,現時的喬蒙塵,就像一隻沒有線拴着、緊貼地皮並能輕快飛行的人體風箏。

    只是,這是一次多麼奇異詭詐的經歷啊!遠離地球、遠離文明、遠離熟悉的生活模式,甚至沒來得及和親人朋友道個別,他就像一個無家可歸的孤魂野鬼,獨自在異星的莽荒原野奔跑着、奔跑着……

    他本可以不這樣拼的,但一觸碰到腰間的如意袋,他心中就涌出一些理由來說服自己:做人最好還是恪守一些原則,責任、義務、擔當、追求……正是因爲沒有完全履行好以上這些條條框框,導致他流落到這裏,導致他不得不跑步,導致他重新審視自己、重新學習做人的道理。

    好奇害死貓,惡性循環簡真特麼能害死人。

    除此之外,喬蒙塵還有一點不解,那就是爲何與自己有過接觸的、正在建立甭管良好關係還是如水交情的人或會講人話的獸,包括猢一罡、赤金和敖毛九等,最終都難逃噩運呢?他喬蒙塵難道就是一人見人嫌的掃帚星嗎?

    當然,如果他了解離天大陸的紛爭已久的古代史並且存活時間超過一千年,也許就不會有過多的自責了。

    說起疆域廣衆的離天大陸,三天三夜也說不完,那就儘量簡要介紹吧:

    有別於母大陸,佬凰古大陸一分爲三,分別是琰浮洲、西萊洲和離天大陸。以現在時點爲分界線,按照斷層得十分嚴重的東皋國的歷法,分離後的離天大陸大致經歷了三個紀元——鼻古紀、玄古紀、太古紀。混沌開天、古大陸分離,一直來到鼻古紀,各族裔雖相距遙遠老死不相往來,但也能安貧樂道偏隅本土。進入玄古紀的第二個十萬年,位於西大荒地界的西黑赤山,一個名叫申屠離神的異人橫空出世。

    一粒耗子屎真能打壞一鍋湯。申屠離神便是耗子屎,離天大陸便是那鍋湯。

    申屠離神離羣索居,日夜只在西黑赤山山顛無人能到的最高峯——惡相峯,就爲幹一件事:感悟天地物變、吸納日精月華。

    商人告訴我們說,無利不起早。是的,申屠離神起五更睡半夜,忍受別人的非議和白眼,被族人所排擠所摒棄,皆在於他要實現一個終極目的——仙福永享、壽與天齊。

    這件事很忤逆很荒唐,但最後他做到了,而且還開了很壞的頭。在他的感召下,一些生活在最底層空間最偏僻之處的人們,開始效仿他曾經走過的路。優勝劣汰適者生存,陸續之中,極少數追隨者的確成功了,並從黎民百姓中脫離開來,以得道者自居而不屑於與普羅大衆爲伍。這些得道者旗幟鮮明地指出,沒有神魄靈魂的人等同於豬玀,他們不願生生世世住在豬圈裏任人宰割。

    剛開始,得道者們尚能和睦相處。但是,不同的價值取向,最終讓申屠離神和他的追隨者們選擇了不同的道路,並因此而分化爲三支不同的種族:上界人、應天人及冥界妖衆。

    價值認同有了顯著差異,又互不順眼互不買賬,必定有事發生。如此一來,衆多祖上沒有先見之明的大陸人就連帶一起遭殃了。

    在未雲國的貢黎書院,保存有距今最早的骨書,其上記載,現今能夠追溯的最早一次三方混戰,始於玄古紀中後期,距今約九十六萬年。

    天搖地墜、金烏黯淡、水雲沸騰、生靈塗炭……隻字片語難以刻畫天地大戰的慘烈。但由於破壞力大波及面廣,三方的某一方每次發神經,就會給黎民百姓帶來滅家滅族滅國的巨大天災,能繁衍至今的種族十不存九,像東皋國這樣在地理位置上緊鄰爻山的蕞爾小國,能歷經玄古、太古兩紀而獨存,實在是祖上有德之幸事。

    再後來,不知爲何,上界和應天兩方,幾乎同時從無休止的戮戰中解脫開來,號召族人潛心修煉而不再參與混亂作戰,才讓“興,百姓苦;亡,百姓苦”的惡性循環,在離天大陸得以稍減。沒有了消遣的對象,冥界一家獨大後,便將怒氣發在弱小的下界人類身上,至今延續。

    沉默了足夠長的年限,無處撒氣的冥界衆妖,還是沒能壓制住邪惡的本性,於是一千多年前,它們重返人間。製造了驚濤駭浪、血雨肉山。

    一千年大限的推斷,便是由此而來的。

    喬蒙塵不知道何爲大限,只知道自己要活得更爲理直氣壯一些。現在,他手中把握一人一龍的命運,睡晶中少女幻體的生死和鎮妖井內敖毛九的未來。

    如意袋裏裝了適量龍息潭水,睡晶暫時可保無虞。可是,司寇準是什麼玩意兒?敖毛九爲什麼要他通知別人?怎麼通知?別人貴姓、家居何處?別人憑什麼相信他這個星際流浪兒呢?

    沒有指南針、沒有地圖,甚至不知道最近的人家離這兒多遠,跑了三天,喬蒙塵也感覺煩躁起來。

    他又一次運動起環炁術,飛到半空中仔細勘探。在左前方大概十餘里的不遠處,有幾個有別於沙丘的小尖山,在山腳地方似乎生有幾株樹木。

    喬蒙塵早已又飢又渴,恨不得抓把沙子當白麪做成饅頭。看見樹的影子,禁不住吞一下唾液:有樹就有生命,甲蟲肥蛆都敢生嚼,試問天下還有什麼不敢下口、不能下口的?

    趕緊抵達彼處再說!

    說也奇怪,逃亡之路出奇的安靜,沒有見到任何奇形怪狀的妖物出沒,連往日裏偶爾從頭上經過的雁雀都看不見,不知是何道理。

    不多不少三棵樹,長在山腳下。尖山陡而不高,其上綠蘿覆地芳草悽悽。蘑菇一樣的樹頂傘撐着三足鼎立,給駐足的旅人以愜意的蔭涼。在中心位置,是一口汩汩外冒的泉眼。陽光透過樹蔭灑在上面,把泉水映襯得好像玻璃般純淨,看得喬蒙塵心癢難耐。

    痛飲過泉水,喬蒙塵這纔拿出睡晶裏的幻體,心想讓“她”也出來透透氣吧。見風就復原的睡晶明淨剔透,裏面的少女幻體星眸微合,想來情形倒還很不差。

    看着睡晶和泉水相映成趣,喬蒙塵心念一動,何不把睡晶浸到水中,讓“她”感受一下這長於沙漠地界的奇怪泉水?長年泡在同一處的水裏有什麼意思。

    泉眼的水剛能沒過腳踝,把睡晶輕輕放好後,喬蒙塵索性捧起泉水,像澆花一樣把泉水灑到睡晶各處。

    陽光真好,木偶一樣的少女幻體面容嬌美體態婀娜,不知道真人又是怎樣一種清麗出塵、語笑嫣然?

    喬蒙塵似乎犯了花癡,傻乎乎地把眼神落在幻體臉上,無休無止的。

    紫發幻體的臉色微赭?許是看得專注看花了眼,喬蒙塵竟然覺得“她”害羞起來,脂玉一般的俏臉生出春意,胭脂一樣甚是好看。

    他揉了揉眼睛,手上沾了少許淚水。

    真是沒出息,一個假人都看得如癡如醉,見到真身那不是要三拜九叩了?

    啊呀,不對,是鮮血!手背沾上的是紅殷殷的血淚!接着,鼻子、嘴巴、耳窩,都涌出鮮血,想止也止不住。頭暈目眩電閃而過,喬蒙塵眼前一黑,身體癱軟得像爛泥一般,落在浸了睡晶的泉水中去。

    喬蒙塵昏倒那一瞬間,少女幻體原本閉上的眼睛也突然睜開了來。“她”稍稍扭過頭來,關切地看着這個來歷不明的黑瘦青年,只苦於囿在其中無法相助,唯有乾着急的份。

    鮮血融在清水裏,慢慢凝成指尖大小的紅色珠子,小一點的隨着泉流消失到地縫中去,大的則被堵了回來,堆積在砂礫中間,越來越多。

    天色變得好快,黑壓壓的雲層以排山倒海之勢遮住太陽。轟隆隆,打雷了,瓢潑大雨毫不留情地傾瀉而下,貌似有將小尖山沖塌的節奏。

    幻體一臉的憐憫瞬間換爲怒意,仰面朝天的她看得十分清楚,就在天雨欲來的當兒,她分明看見一個絕無可能因自然而生成的天象:一張蓋過半邊天的男人臉,從頭頂上一閃即逝;在那張淡得幾乎看不見的輪廓上,“她”卻讀出無數種複雜的感情,其中最明顯的,就是鄙夷和蔑視。

    對這張巨臉的主人,“她”很熟悉,甚至能揣測出他來此作惡的原因和目的。

    暴雨幫了忙,喋血昏迷的喬蒙塵很快醒轉來。泉眼周圍早遭雨水澆得一片狼藉,在中間那棵樹下面,原本凸起的砂石被沖刷平了,一片小小的黑石碑暴露在外面,石碑上有兩個字:童泉。

    喬蒙塵的腦袋有一半埋在在水中,歪着頭,正巧讓自己的目光交匯於石碑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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