岸邊的漁村早已消失得不見,除了行船劃出的長長痕跡,海面上波瀾不驚,看不到一絲漣漪,宛然一面巨大的淺藍色鏡面。

    面對這如真似幻的至美之地,平時有扔個垃圾丟個菸頭吐個痰等壞習慣的,估計都不好意思亂來了。

    咋沒看見一隻海鳥呢?欣賞完海景,喬蒙塵突然覺得顏色太過單調,不知所以地上下左右到處尋覓着。低頭之際,即刻被海水的透明度嚇壞了:從水面到海牀全都看得清清楚楚,游魚潛蝦、水草珊瑚,無不淨收眼底。

    怪不得見不到飛鳥,敢情水質太清澈,天上有什麼動靜,水中魚兒一望便知。如此說來,慣以魚鱉爲食的鳥兒們,竟然是……逮不到獵物而活活餓死的。

    那麼,漁人們又採用什麼辦法捕魚?跳到海中去愣拼速度,直到拖垮魚兒們的體力爲止?

    盡是些頂尖學術問題,喬蒙塵也不想向村長求教,於是繼續悶在心裏,繼續靜觀其變。

    新鮮勁一過,單調的景色讓接下來的旅程似乎也變得乏善可陳。第二天早起,看見有船員海釣潛水,喬蒙塵也不禁心癢癢,不顧自己身體尚不知所終的情況下,他躲過衆人的眼線,噗通一下跳進海水裏。

    海水像輕紗柔曼一樣,裹覆着喬蒙塵。真是太爽了,從來沒有過這種獨特的體驗。水溫不冷不熱、水流柔順似絹;人在其中,好像不用揚臂蹬腿也能自如暢遊。最關鍵的,是水質太好了,什麼冰泉啊、山泉啊?直接甩出幾條街去!

    船上的包括聞道一在內,都擺出一副哭笑不得的尊容,集體圍觀喬老兒一人聊發少年狂。衆人正慨嘆,船首約莫一兩千米的正前方,出現一簾陰沉沉霧濛濛的雨幕。這海上的暴雨來得怪且突然,左右兩邊均沒有雨幕,唯獨中間橫亙着很長一段。目測要繞過雨帶,最少要多耽擱小半天時間。

    船老大一聲令下,兩個搖槳手猛搖船槳,直挺挺向着暴雨區闖去。如此巨大的船體,居然只需兩個人工動力?

    又一個問題出現,喬蒙塵顧不得穿好衣衫,半裸着身子下到船尾。來到船艙尾部房間,見一案桌上擺着瓜果貢品,正當中有一個臉盆大小的圓盤,盤中有水,水上有一隻小小的船模,圓盤中心有一個小黑點。船模惟妙惟肖,很像喬蒙塵他們所乘漁船。當然,最不可思議的,還是盤中的水微微盪漾,而船模隨水流一起一伏的。喬蒙塵的目力超強,一眼看出船模正在向中心的黑點作緩慢位移,細微而篤定。

    如果船模代表微縮版的漁船,盤沿應該就是海岸,那麼,中心的黑點則是……獨釣石?顯而易見,他們離目的地還有一段長長的路途。關鍵是,喬蒙塵認爲他看到一個令人震驚的現象——盤子後方貢品前面,有一尊幾近透明的人俑。人俑臉上的五官被一隻獨眼所取代,獨眼裏縈繞着大海的深藍。藍色的光炎從這裏一直投射到尾舷窗外的海水上,海水激起數以億計跳躍的小水珠,推動着船身向前移動。

    原來,划船搖槳的人只管方向,管不了動力,更提供不了動力。

    衝過雨帶,白帆青舸漁歌迴盪。原來,離岸後一直見不着的捕魚捉蝦的熱鬧場景,竟然藏在這雨幕之後。

    巨浪滔天中,四五條大船圍着一頭小山般大小的鮀鱉,激戰正酣;而體積稍小的漁舟則遠遠地跟在外圍,唯恐被狂怒的鮀鱉所禍。再遠一點,有漁船已經被掀翻,露出爬滿藤壺貝殼的船底來,落入海中的人瞬間被海浪吞沒。

    鮀鱉體型龐大,要取其性命只能殺穿心臟。但它背覆重甲,生性又狂躁,跳進水裏攻擊柔軟的肚子顯然不可取,唯一的辦法就是洞穿背甲,將錚亮的魚叉深深刺進心臟。

    背甲又厚又重,普通人肯定沒有徒手裂穿厚甲的能力。喬蒙塵見每個船首都站着一兩個身材魁梧的壯漢,手握巨碩的魚叉頻頻投擲。這頭鮀鱉之所以狂躁,皆因依託生命的背甲被壯漢們衝開了幾個洞,露出紅色的嫩肉來。

    “這些叉魚手全是天譴族的後代,”聞道一對喬蒙塵說到,“全靠他們超人的力氣,漁夫們才弄得到鮀鱉身上的脂肪。”

    偶爾,人手不夠時,漁婦會同漁夫們一起下遠海捉鱉。如果漁船被大風颳得偏離航向,刮到獨釣石附近,就極有可能遇到天譴族的男人。漁婦萬一被色色而孤獨的未婚男子看上眼,就會被掠去當上幾天壓寨夫人。

    無憑白故地,老婆給自己戴了頂綠色的帽兒,漁夫心裏頭那當然有難以言喻的窩火。哎,打又打不過,跑也沒法跑,能撿回小命就算燒高香了,只好將就着戴罷。未曾料到,天譴族男人的命中率,實在高得出人意料。回去後,被臨幸的漁婦珠胎暗結的不在少數;於是,就出現一批力拔山兮氣蓋世的叉魚好手。

    這些天譴族的雜交一代,面貌看上去與下界人類一般無二,僅是身材要高大魁梧不少。也幸得有他們的存在,讓鮀鱉厚厚的背甲不再成爲障礙。

    兩人正聊得熱鬧,一介堂的武士突然指着後面叫到“那不是衛階嗎”。可不是咋的?一艘離鮀鱉最近的漁船甲板上,衛夫子一身精幹裝束,正身先士卒手執魚叉,全力捕捉受傷的巨大海獸。

    四五艘大船、七八艘小船,已經將鮀鱉牢牢困住,渾身沐着深藍血液的海獸眼看就要性命不保。突然,就在衛階所乘大船外圍,海面涌起一陣巨浪,鋪天蓋地朝漁船席捲而來。這浪頭來得實在驚人,堪比七八層房屋高的海水,夾雜着沖鼻的腥味兒,眼睜睜看着把大船小舟全部掀翻。

    落到水中後,最外圍的溺水者居然最倒黴。以一股噴天水柱爲標誌,激盪不平的海水下出現黑黑的身形。身形速度令人咋舌,轉眼間就衝到這些溺水者中間。

    “啪、啪、啪”,他們被接二連三地拋出水面,高高的在空中亂揮着手腳。接着,又墜回原處,又被拋起。如此幾下,金剛之軀也架不住折騰。

    村長見勢不妙,連忙叫船員調轉船頭,遠遠地避開去。

    碧水藍天下,一頭尺寸驚人、比原來那頭鮀鱉大了不知幾倍的巨龜,從傾斜搖擺的海面上探出頭來:海中巨獸的頭上、背甲上長了一層又一層海草、岩石,讓人一看之下雞皮直豎。不知道要歷經多少歲月,它才長得出這副尊榮。

    巨獸圓瞪着綠瑩瑩的怪眼,一直游到半死不活的鮀鱉身前,才停下來。

    看這陣勢,是準備救鮀鱉於水火?魯莽的巨獸外觀和鮀鱉大同小異,喬蒙塵等人都以爲是鮀鱉的祖宗來了。孰料此念未消,巨獸啊嗚一口含住鮀鱉的前鰭,活生生拽下一大塊肉來。

    這特麼哪是來救苦救難的?分明遇上劫道的了!

    食鮀巨獸牙口甚好,咔嚓一聲咬斷鮀鱉厚得有如磚牆的背甲,繼續蠶食着失去抵抗力的可憐蟲。趁着它無暇顧及落水者,未被波及的、包括喬蒙塵所在漁船在內的大小漁船,紛紛過來撈起他們,避免給家屬們以更大的災難。

    大家驚魂未定的看着淺藍海水變成深藍,爭先把船駛到自認爲安全之處。而此時,他們一心想致其於死地的鮀鱉,卻延緩了巨獸再來禍害漁民們的速度。雖被生生撕下一隻前鰭,鮀鱉卻血性十足悍勇無比。只見它仰頭吐出幾口黃霧,身子周圍的海水竟從海平面分離、擡高,像一個透明的大魚缸把它自己置於其中。

    一上一下,分開的距離恰好讓海中巨獸無法下口,而鮀鱉則有了反擊的時間和空間了。雖已受傷不輕,但它十分靈動,每一口下去,都準確地咬到下方龜型巨獸的身體。巨獸的牙能斷金,鮀鱉也不遑多讓。它那看似平淡無奇的牙齒,卻能撕碎巨獸那滿是海草和石頭的背殼。尤其,鮀鱉恨它貪婪成性和乘人之危,下嘴就更不留情,口口見血齒齒見肉。

    這巨獸是幽深之海衆多肉食海獸之一,名爲羊哀。羊哀原本不敢輕易撩撥鮀鱉,今天居然一反常態,就是認爲鮀鱉就要嚥氣,到嘴的食物不喫白不喫。殊不知已初具靈性的鮀鱉不是好惹的,自己反被“食物”壞了性命。

    上萬斤的羊哀氣絕,引來無數魚鱉蝦蟹爭相折腰。一時間,粼光閃動濁浪翻滾。天上掉下一塊更大的餡餅,不分上一杯羹的話,豈不是海洋界的絕世大傻瓜?

    殺掉羊哀,奄奄一息的鮀鱉消耗完體力與獸靈,頹然掉進海水中。散開了的漁船又一擁而上,趁鮀鱉墜入海底前投下綁有浮漂的魚叉,爾後再閒庭信步地拖回漁村,宰割分裝、熬煉清油。

    “鮀鱉要是能身爲一世人,那又是怎樣一副畫面?”村長感嘆道。

    鮀脂熬成油後,清亮似水蚊蟲不侵。鮀油燈不但經燃亮度好,還透着一絲淡淡的清香。爲什麼?一切都因爲鮀鱉不沾葷腥,朝夕只食長於海霧中的海石花。而據村長自己的觀察,近期由於沿岸的霧氣大爲減少,海石花的數量也一同受損;沿岸的海石花少了,鮀鱉自然也前往海霧多的地方覓食求生。幽深之海這麼大,至今還沒有找到其它海霧更濃的海域,除了獨釣石沿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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