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漫不經心道,“派人看緊了他們,別讓他們單獨辦差。皇上不是說要他們來幫忙嗎,那就哪裏最缺人就去哪裏,反正他們資歷都淺,更難的事也做不了。”
馮大人一聽就笑了。
如今最忙的差事是到各地清點糧倉和稅糧的典簿,讓他們去辦這差事,恐怕不到一個月就會脫層皮。
“要下官說,皇上哪需要派這些人來,胡相侍奉皇上幾十年,什麼時候不是兢兢業業,皇上要擡舉徐家也不必這麼着急。”馮大人奉承道。
胡備擺擺手,跟他客氣了幾句,就打發他走了,剛纔輕鬆的臉色也陰沉下來。
自秋後這一個來月,類似的舉動皇上做了很多次了。
吏部、兵部、刑部、戶部,這些重要的部門自不必說,就連禮部和工部這樣的清水衙門也派人去了。
可憐徐家本不是大家,根本沒多少人爲官,皇上還是一個勁兒地擡,順帶把自己新籠絡的人也都塞進各部。
旁人只道這是皇帝給新升的徐妃臉面,哪裏想到,這是皇帝在給十二皇子佈局呢。
睿王和胡備很有默契,皇上要派進去的人都答應下來,但一不讓他們閒着,二不讓他們接觸到核心事務。
要是他們想偷看偷打聽,那就看他們的本事了,反正他們做事坦蕩的很,不怕人來查。
只是這樣雖然表面敷衍過去了,皇帝卻明白實質上沒有進展。
因此雖然每日上朝稟報的都是稅收的好消息,皇帝的臉色卻越來越凝重,越來越不開心。
因爲他漸漸感覺到,這個朝廷,越來越脫離他的掌控了。
想到皇帝近來時好時壞的身體,胡備又捏了捏眉心。
據睿王妃說,這表示皇帝服了那副方子後效果並不算太好,不然也不至於每天山珍海味地補着,卻還時不時讓你們瞧出端倪來。
但胡備並不知道,羽蘅沒說的另外一句話是,皇上就算服了那方子,也需要多休息才能起到最好的效果。
但皇上目前的樣子,顯然是沒有。
一方面是因爲皇上不聽勸,另一方面是因爲,如今他身邊最親近最爲他着想的人,也不大勸他了。
沒錯,皇帝身邊最親近曾經最爲他着想的人,就是簡茂。
自從前一陣子,皇帝有意提拔新的總管太監,隱約有些疏遠簡茂後,簡茂就明白了什麼,平時除了該做的事,會引起皇帝不高興的話,哪怕該說也一句都不說了。
而新近身的其他人畢竟不如簡茂會揣度皇帝的心思,用起來也不太順手,皇帝總也是淡淡的。
現在簡茂有時候會勸一句皇上多休息,但皇帝不聽,簡茂立刻閉嘴,像個木頭人站在殿裏。
究其根本,還是因爲皇帝不待見他了。
至於皇帝連貼身幾十年的太監都不待見的原因,羽蘅知道,是因爲陸青章的那次逼宮。
陸青章當着禁衛軍、黑衣人、簡茂的面,打了皇帝一耳光,將他的臉按在御案上肆意嘲弄,將皇帝的臉面尊嚴全都踐踏到谷底。
那樣噩夢般的場景,那樣意想不到的卑微,卻被別人看見了!
這對皇帝來說,絕對是奇恥大辱,完全不可深受。
這個伺候自己一輩子,熟知自己很多祕密,無比信任的簡茂呢?
皇帝必然是猶豫的。
他知道簡茂一定向着自己,但卻剋制不住地不想看見他,因爲看見他就會想起那天晚上的情景。
那個皇帝想丟在腦後,假裝沒有發生的場景。
而簡茂何其細心乖覺,自然早就察覺到了皇帝的細微變化。
到了現在,皇帝需要逆耳忠言了,需要有人規勸了,簡茂卻不敢,也不願意說了。
因此羽蘅知道,那張方子給皇帝爭取的時間,絕對不會多了。
呵,人啊。
種什麼因,結什麼果。
*
翌日早朝,胡備向皇上稟報了稅收情況和補賑災糧、及邊境補給的計劃。
皇帝皺眉沉默了半晌,似乎有些不贊同,但最終他什麼都沒說,而是指派了兩個人去辦這些事。
胡備欣然同意。
朝堂上剛靜下來,有人出列道,“皇上,連日來,多地有百姓自發給姜家立牌匾,感念姜家恩德,傳播姜家的故事,微臣認爲,這是民心所向。睿王的母族既然已經查明是被陷害的,朝廷自然也要順應民心,給姜家一個補償。”
此話一出,朝臣們都有些發懵。
睿王的母族,姜家?
外地的百姓都感念姜家?爲什麼?
可是人都死光了,還要給什麼補償?
皇帝也愣了一下,“你說誰?”
“啊,皇上,臣說的是睿王的母族,姜家。”
那人一臉暗藏喜色,心裏美滋滋地想着,不管外頭傳的多熱鬧,第一個在朝堂上公開提出要補償姜家的是自己。
睿王怎麼也會對自己多親近一些吧。
卻聽高座上的皇帝沉聲問道,“外地百姓感念姜家的恩德,要給他們立牌匾?”
“是的,皇上。”
皇帝的一雙利眼迅速掃過陸修安,見他老神在在,既不開心也不驚訝,更加不想否認,心火又開始上涌。
他們居然在暗地裏做這些事!
那晚扳倒秦家,陸修安就第一時間讓朝廷發了聖旨,爲姜家和柳家***正名,皇帝以爲這樣就算完了。
他完全沒想到,杜羽蘅藉助碧康堂,藉助濟民堂遍佈全大晏的力量,大肆宣講睿王與姜家的關係,大肆傳揚當年姜碧瀟才情雙絕的美名,以及姜家奉公守法經商的秉性。
所以今日他才猛然吃了一驚,不由自主地感覺到自己不僅對朝堂的掌控,連對外地情報的掌控都小了許多。
不然他不會連這件事都不知道。
“咳咳……”皇帝什麼話都沒說,低頭咳了起來,刀子一樣的眼神往陸修安身上刺去,陸修安卻毫不在意。
最後皇帝以身體不適爲由提前結束了早朝,關於姜家的事,再也沒人提起過。
陸修安本來也不指望從皇帝這裏得到任何好臉色、任何對姜家的讚揚,這件事只是個小插曲,他根本沒放在心上。
但消息傳到後宮,徐妃的表情卻凝重起來。